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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六回 計釋刺客(2)


  韋小寶微微一笑,回神武門來,向守門的侍衛道:「這兩個公公是皇太后的親信,說道奉了太后慈旨,命我親自送這幾人出宮。他媽的,可不知是什麼路道!」守門的侍衛道:「好大的架子!怎麼要勞桂公公的大駕?莫非是親王貝勒不成?」另一名侍衛道:「就算是親王貝勒,也不能要桂公公親自送啊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太后的差使,可教人莫名其妙。我瞧這四個人不是好人,心頭犯疑,只是那兩名太監拿了太后的親筆慈旨來,咱們做奴才的可不敢不辦,是不是?」幾名侍衛道:「是,是!那又有什麼法子?」

  韋小寶回到侍衛房中,見眾人昏迷在地下,兀自未醒。當下舀了一盆冷水,潑在張康年頭上。張康年悠悠醒轉,微笑道:「桂公公,怎地就這麼容易的醉了。」慢慢坐起,見到廳上情景,大吃一驚,道:「怎…怎…那些刺客……己經走了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監來,使蒙汗藥迷倒了咱們,將三名刺客救去了。」蒙汗藥明明是張康年親自拿來交給韋小寶的,聽他如此說,心下全然不信,但藥力初退,腦子兀自胡裏胡塗的,不知如何置答。韋小寶道:「張大哥,多總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,是不是?」張康年點頭道:「多總管說,這是皇上的密旨,放了刺客,好追查主使的反賊頭兒是誰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是了。可是宮裏走脫了刺客,負責看守的人有沒有罪?」

  張康年一驚,道:「那…那自然是有罪。不過…不過這是多總管吩咐過的,我們做下屬的,只是奉命行事罷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多總管有手令給你沒有?」張康年更加驚了,道:「沒有。他親口說了,用…用不著什麼手令。多總管說道,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辦事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多總管拿了皇上親筆的聖旨給你看了?」張康年道:「沒…沒有。難道…難道多總管的話是假的?」說到這幾句話時全身已然發抖,牙齒上下相擊,格格作聲。

  韋小寶道:「假是不假。我只怕多總管不認,事到臨頭,往你身上一推,可有些不大妙,張大哥,皇上為什麼要放刺客出去?」張康年道:「多總管說,要從這三名刺客身上,引出背後主使的人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事情果是如此。只不過宮中走了刺客,若不追究,連刺客也不會相信。這背後主使之人,那就未必能查得出。說不定皇上會殺幾個人,張揚一下,好教刺客不會生疑。」這幾句倒不是韋小寶冤枉了皇帝,康熙確實親口吩咐,命他殺幾名侍衛,以堅被釋的三名刺客之信。張康年聽到這裏,更加害怕了,心想皇上要殺了自己,那是半點也不奇怪之事,驚惶之下,雙膝跪倒,道:「公公救命。」說著連連磕頭。

  韋小寶道:「張大哥何必多禮。」伸手扶起,笑道:「眼前有現成的朋友頂缸,咱們往這四名太監頭上一推,說他們下蒙汗藥迷倒了眾人,放走刺客,這可不跟你沒干係了?皇上聽說這四名太監是太后派夾的,自然不會追究。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殺你,只要有人頂缸,將放走刺客之事遮掩了過去,皇上多半還有賞賜給你呢。」張康年大喜,道:「妙計,妙計!多謝公公這救命之策。」這件事韋小寶雖未救他性命,但适才他昏迷不醒之時,沒有一刀將他殺了,卻也是刀下留情。

  韋小寶道:「咱們快把眾兄弟救醒,咬定是這四名太監來放了刺客。」張康年應道:「是,是!」想起這件大罪,自己不知是否真能脫卻干係,兀自手足發軟。當下去舀了冷水,將眾侍衛一一救醒。眾人聽說是太監董金魁將自己迷倒,殺了三名太監,救了三名刺客,無不破口大駡。大家心中起疑:「太后為什麼要放走刺客?莫非這些刺客是太后招來的?」但既牽涉到太后,人人都只是在心中想想,誰也不敢宣之於口。這時董金魁的屍身衣服均已化盡,都道他已帶領刺客逃出宮了。

  韋小寶回到自己住處,走進內房。沐劍屏忙問:「桂大哥,有什麼消息?」韋小寶道:「桂大哥沒有消息,好哥哥倒有一些。」沐劍屏微笑道:「這消息我不著急,自有著急的人來叫你哥哥。」方怡臉上一陣暈紅,低聲道:「好兄弟!你年紀比我小,我叫你好兄弟,那可行了吧?」韋小寶歎了口氣,道:「一個好老婆變成了好姊姊,眼睛一霎,老母雞變鴨。行了,救出了啦!」

  方怡猛地坐起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說我劉師哥已救出去了?」韋小寶道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麼馬難追。我答應你去救,自然救了。」方怡道:「怎……怎麼救的?」韋小寶笑道:「山人自有妙計。下次你見到師哥,他自會說給你聽。」方怡籲了口長氣,抬頭望著屋頂,道:「謝天謝地,當真是菩薩保佑。」

  韋小寶見到方怡如此歡喜到心坎裏去的神情,心下煩躁不快,輕輕哼了一聲,也不說話。沐劍屏道:「師姊,你謝天謝地謝菩薩,怎地不謝謝你那個好兄弟?」方怡道:「好兄弟的大恩大德,不是說一聲『謝謝』。就能報答得了的。」韋小寶聽她這麼說,又高興起來,哈哈一笑道:「那也不用怎麼報答。」方怡道:「好兄弟,劉師哥說了些什麼話?」韋小寶道:「也沒說什麼,他只求我救他出去。」方怡「嗯」了一聲,隔了一會,又問:「他問到我們沒有?」

  韋小寶側頭想了一想,道:「沒有。我跟他說,你是在一個安穩所在,不用擔心,不久我就會送你去和他相會。」方怡點頭道:「是!」突然之間,兩行眼淚從面頰上流了下來。沐劍屏問道:「師姊,你怎麼哭了?」方怡道:「我…我心中歡喜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皇上命我查究主使刺客的頭兒,我可得到外面去鬼混一番,然後回報。」當下出得宮去,信步來到天橋一帶閒逛。那天橋左近都是賣雜貨、變把戲、江湖閒雜人等聚居的所在。韋小寶還沒走近,忽見二十名差役蜂擁而來,兩名捕快帶領,用鐵鍊鎖拿著五個衣衫襤褸的小販。差役手中舉著七八個麥杆紮成的草把,草把上插滿了冰糖葫蘆。這五個小販,顯是賣冰糖葫蘆的了。

  韋小寶心中一動,閃在一旁,眼見眾差役鎖著五名小販而去,只聽得人叢中有個老者歎道:「這年頭兒,連賣冰糖葫蘆也犯了天條啦。」韋小寶正待詢問,忽聽得咳嗽一聲,有個人挨近身來,弓腰曲背,滿頭白髮,正是「八臂猿猴」徐天川。他向韋小寶使個眼色,轉身便走。韋小寶跟在後面。來到僻靜之處,徐天川道:「韋香主,天大的喜事。」韋小寶微微一笑,心想:「我將吳立身他們救出去的事,你已知道了。」說道:「那也沒有什麼。」徐天川瞪眼道:「沒有什麼?總舵主到了!」

  韋小寶大吃一驚,道:「我…我師父到了?」徐天川道:「正是,是昨晚半夜裏到的,要我設法通知韋香主,即刻去和他老人家相會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!」這世上他最不願見到之人,還不是太后,而是他師父陳近南。跟師父分別了大半年,功夫一點也沒練,師父一見到,立刻便會查究練功的進境,只有繳一份白卷,那便如何是好?支吾道:「皇帝差我出來辦事,立刻就須回報。我辦完了事,再去見師父吧。」徐天川道:「總舵主吩咐,他在北京不能多耽,請韋香主無論如何馬上去見他老人家。」

  韋小寶見無可推託,只得硬了頭皮,跟著徐天川來到天地會聚會的下處,心想:「早知如此,這幾天我賴在宮裏不出來啦。師父總不能到宮裏來揪我出去。」還沒進巷子,便見天地會的弟兄們東一個、西一個,散在街邊巷口,自是在給總舵主把風。進屋之後,一道道門邊也都有人把看,守備得極是嚴密。來到後廳,只見陳近南居中而坐,正和樊綱、玄貞道人、風際中等人說話。韋小寶搶上前去,拜伏在地,叫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來啦,可想煞弟子了。」陳近南笑道:「好,好,好孩子,大家都很誇獎你呢。」韋小寶站起身來,見師父臉色甚和,放下了一半心,說道:「師父身子安好?」陳近南微笑道:「我很好。你功夫練得怎樣了,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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