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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三回 赴沐王宴(1)


  韋小寶眉頭一皺,心想:「第一口『花雕茯苓豬』還沒弄妥當,又送一口『地黃人參豬』來,你當我們這裏皇宮是豬欄嗎?」但這人既已來了,不得不想法子打發。當下來到禦廚房中,果見錢老闆滿臉堆歡,說道:「桂公公,小人那口『花雕茯苓豬』當真是大補非凡,桂公公吃了之後,你瞧神清氣爽,滿臉紅光。小人感激公公照顧,又送了一口『地黃人參豬』來。」說著向身旁一指。

  只見這口豬卻是活豬,全身白毛,模樣甚是漂亮,在竹籠之中不住的打圈子。韋小寶不知他鬧什麼玄虛,只點了點頭。那錢老闆挨近身來,拉著韋小寶的手,道:「嘖,嘖,嘖!桂公公吃了『花雕茯苓豬』的豬肉,脈搏旺盛,果是大不相同。」韋小寶只覺手中多了一張紙條,只是禦廚房中耳目眾多,也不便多問。錢老闆道:「這口『地黃人參豬』吃法另有不同,請公公吩咐下人,在這裏用上好酒槽,喂上十天。十之後,小人再來整治給公公享用。」

  韋小寶皺眉道:「第一口『花雕茯苓豬』已搞得我虛火上升,麻煩不堪,什麼人參豬,燕窩豬,錢老闆你自己觸祭吧,我可吃不消了。」錢老闆哈哈一笑,道:「這是小人一點孝心,可再也不敢麻煩公公了。」說著連連請了幾個安,退了出去。

  韋小寶心想這張紙條上一定寫得有字,自己西瓜大的字認不上一擔,只得吩咐廚房中執事雜役好好飼養那口豬,自行回屋,心想:「錢老闆這人當真聰明得很,第一次在一口死豬中藏了個活人進宮,第二次若再送死豬進宮,不免引人懷疑,索性送了一口活豬進來,讓它在禦廚房中喂著,什麼花樣也沒有。就算本來有人心下懷疑,那也是疑心盡去了。對,要使乖騙人,不但事先要想得周到,事後一有機會,再得補補漏洞。」又想:「這字條,只好請小郡主讀讀,他媽的,有話不好明講嗎,偏寫他奶奶的什麼字條?」

  開鎖入屋,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有人來到門外,好像是送飯菜來的,定是見到門上上了鎖,沒打門就走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怎知是送飯菜來的?哈哈,你們聞到了飯菜的香氣,可餓得狠了,是不是?怎麼不吃糕餅點心?」沐劍屏吃吃而笑,道:「老實不客氣,早吃過啦。」方怡道:「桂…桂大哥,你可……」說到這裏,有些結結巴巴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劉師哥的事,我還沒查到。宮裏侍衛們說,沒抓到姓劉的人。」方怡低聲道:「多謝你啦,只要沒給捉到,那就很好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也沒什麼好。他在外面想你,你在宮裏想他,一輩子的你想我,我想你的。一對情哥情姐兒見不了面,豈不難熬得很?」方怡臉上一紅,道:「我怎麼會在宮裏待一輩子?」韋小寶道:「姑娘們一進了皇宮,那裏還有出去的日子?像你這樣羞花閉月的姐兒,我小桂子一見就想娶了做老婆。若是給皇帝瞧見了,更加非封你做皇后娘娘不可。方姑娘,我勸你還是做了皇后娘娘吧!」

  方怡急道:「我不跟你多說,你每一句話總是嘔我生氣,逗我著急。」

  韋小寶一笑,將手中字條交給沐劍屏,道:「小郡主,你念一念這字條。」沐劍屏接了過來,念道:「『高升茶館說唱全本英烈傳。』那是什麼啊?」韋小寶一聽,已明其中道理:「天地會的人有事要見我。請我去茶館聽說書先生說英烈傳。」笑道:「枉為你是沐家後人,連英烈傳也不知道。」沐劍屏道:「英烈傳我自然知道,那是太祖皇帝龍興開國的故事。」韋小寶道:「有一回書,叫做『沐王爺三箭定雲南,桂公公雙手抱佳人』,你聽過沒有?」沐劍屏啐道:「我們黔甯王爺爺平定雲南,英烈傳中自然有的。可那有什麼桂公公雙手……雙手的?」

  韋小寶正色道:「你說桂公公雙手抱佳人,沒這回事?」沐劍屏道:「自然沒有,是你杜撰出來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咱們打一個賭,若是有就怎樣?沒有又怎樣?」沐劍屏道:「英烈傳的故事我可聽得熟了,自然沒有,賭什麼都可以。方師姊,沒有他說的事,是不是?」方怡還沒回答,韋小寶已一躍上床,連鞋鑽入被窩,睡在二人之間,左手摟住方怡的頭頸,右手抱住了沐劍屏的腰,說道:「我說有,就是有!」

  方怡和沐劍屏同時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不及閃避,已給他牢牢抱住。沐劍屏伸出右手,將他用力一推,韋小寶乘勢側過頭去,伸嘴在方怡嘴上吻了一下,贊道:「好香!」方怡待要掙扎,身子只微微一動,胸口肋骨斷絕處已劇痛連心,左手翻了過來,拍的一聲,打了他一個耳光。韋小寶笑道:「謀殺親夫哪,謀殺親夫哪。」一骨碌從被窩裏跳了出來,抱住沐劍屏,也親了個嘴,贊:「一般的香!」哈哈大笑,奔出房門,反手又鎖上了門。

  他住處是在南庫之南的禦膳房側,當下往北繞過養心殿,折而向西,過西三廳、養華門、壽安門,往北過壽安宮、英華殿之側,轉東過西鐵門,向北出了神武門,那神武門是紫禁城的後門,一出神武門,那便是出了皇宮,當下逕往高升茶館來。

  一坐定,茶博士泡上茶來,便見高彥超慢慢走近,向他使個眼色。韋小寶點了點頭,見高彥超出了茶館,心想:「你總得等我。」喝了幾口茶,在桌上拋下一錢銀子,說道:「今兒這回書沒什麼聽頭。」慢慢踱將出去,果見高彥超等在街角,走得幾步,便是兩頂轎子。高彥超讓韋小寶坐了一頂,自己跟了一段路,四下打量,見無人跟隨,便也坐上了一頂。

  那兩頂轎子的轎夫健步如飛,行了一頓飯時分便停了下來。韋小寶見轎子所停之處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,跟著高彥超入內,一轉進影壁,便見天地會中的一群兄弟迎了上來,一齊躬身行禮。樊綱、風際中、玄貞道人,以及那錢老闆都在其內。韋小寶笑道:「錢老闆,你到底尊姓大名哪?」錢老闆道:「不敢,屬下真的是姓錢,名字叫做老本。本來的本,不是老闆的板。意思是做生意蝕了老本。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你精明得很,倘若真是做生意,人家的老本可都給你賺了過來啦。」錢老本微笑道:「韋香主,你誇獎啦!」

  眾人將韋小寶讓到上房中坐定。樊綱心急,說道:「韋香主,你請看。」說著遞過一張大紅泥金帖子來,上面用濃濃的墨寫著幾行字。韋小寶道:「這些字嘛,他們認得我,我可跟他們沒什麼交情,這是初次相會,不認識。」錢老本道:「韋香主,是張請帖,請咱們吃飯去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好得很哪,是誰這麼賞臉?」錢老本道:「帖子上寫的名字是沐劍聲。」

  韋小寶一怔,道:「沐劍聲?」錢老本道:「那便是沐王府的小王爺。」韋小寶點頭道:「是『花雕茯苓豬』的哥哥。」錢老本道:「正是!」韋小寶道:「他請咱們大夥兒都去?」錢老本道:「他帖子上寫得倒是很客氣,請天地會青木堂韋香主,率同天地會眾位英雄同去赴宴,時間就是今晚,地點是在西坑子胡同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想他是什麼意思?在酒飯裏下他媽的蒙汗藥?」

  錢老本道:「按理說,雲南沐王府在江湖上這麼大的名頭,沐劍聲又是小王爺的身份,乃是跟咱們陳總舵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,決不能使這種下三濫的勾當。不過會無好會,宴無好宴,韋香主所慮,卻也不可不防。」韋小寶道:「咱們去不去吃這頓飯?哼哼,宣威火腿,過橋米線,雲南氣鍋雞,那是有得吃的了。」眾人面面相覷,一時之間,誰都沒有作聲,過了好一會,玄貞道人道:「大夥兒就是要請韋香主示下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一頓好酒好飯,今晚大夥兒總是有得下肚的。要太太平平呢,就讓我作東道,吃過飯後,再來推牌九賭錢,叫花姑娘也可以,都是兄弟會鈔。你們若是給我省錢呢,大夥兒就去擾那姓沐的。」他這番說得極是慷慨大方,其實卻又十分滑頭,去不去赴宴,自己不拿主意。樊綱道:「韋香主講眾兄弟吃喝玩樂,那是最開心不過的事。不過這姓沐的邀請咱們,咱們倘若不去,倒似是怕了他們,不免墮了咱天地會的威風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說是該去?」眼光轉到玄貞、風際中、錢老本、高彥超等人臉上,只見各人都緩緩點了點頭。

  韋小寶道:「大夥兒都說去,咱們就去吃他的,喝他的。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茶來伸手,飯來張口,毒藥來呢?咱們咕嚕一聲,也他媽的吞入了肚裏。這叫做英雄不怕死,怕死不英雄。」玄貞道:「大家小心在意,總瞧得出一些端倪。大夥兒商量好了,有的喝茶,有的不喝,有的飲酒,有的不欽、有的不吃肉,有的不吃魚。就算他們下毒,也不能讓他們一網打盡。但若大家什麼都不吃,可又惹他們笑話了。」

  當下眾人商量定當。韋小寶除下太監服色,又打扮成一個公子哥兒的模樣,這些衣帽飾物,高彥超早已替他預備好。他仍是坐了轎子,在眾人擁簇之下,往西坑子胡同而去。韋小寶心想:「在宮裏日日夜夜提心吊膽,只怕老婊子來殺我,那有這般做青木堂香主的逍遙快樂?只是師父吩咐過,要我在宮裏打探消息,倘若自行出來,只怕香主固然做不成,這條小命能不能保,咱們也得騎驢看唱本,走著瞧!」

  那西坑子胡同約在兩裏之外,轎子剛停下,便聽得鼓樂絲竹之聲,韋小寶從轎中出來,耳邊聽得一陣嗩呐吹奏,心道:「娶媳婦兒嗎?這般熱鬧。」只見一座大宅院大開中門,十餘人衣冠齊楚,站在門外迎接,當先一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,身材高瘦,英氣勃勃,說道:「在下沐劍聲,恭迎韋香主大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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