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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二回 大賣人情(1)


  只覺心頭煩惡,便欲嘔吐,心想:「這可得先去見老婊子,拿了她的藥來服下再說。」當下定了定神,向左首一名太監道:「你給我拿著。我要去慈甯宮向太后請安。」那太監忙道:「是,是。」將包裹接了過來。

  韋小寶來到慈甯宮,通報進去,求見太后。過了好一會,小宮女蕊初走了出來,輕輕的道:「桂公公,太后在發脾氣,說沒空見你。你有什麼事,明天再來吧。」韋小寶一怔,心想:「明天再來?也不知明天這條命還在不在?」昨晚太后叫他來取藥,萬萬想不到竟會刁難,一轉念間,向蕊初道:「小妹子,請你回報太后,說道小桂子明天就沒有命了。你說我將自己這條命瞧得稀鬆平常,藥是不吃的了。」蕊初呆了一呆,道:「你…你說什麼話?怎麼可以回太后這種無禮的言語?」

  韋小寶嘿嘿一笑,道:「反正我就要死了,無禮不無禮也顧不得這許多。」說著轉過身來,回到自己屋中。

  他按過包裹,命那太監離去,這才開鎖進房,坐在椅上,不住喘氣。沐劍屏道:「你…你身子不舒服麼?」韋小寶道:「瞧見了你羞花閉月之貌,身子就舒服了。」沐劍屏笑道:「我師姊才是羞花閉月之貌,我臉上有只小烏龜,醜也醜死了。」

  韋小寶聽她說笑,心情立時轉佳,笑道:「你臉上怎麼會有只小烏龜?啊,我知道啦,好妹子,你臉蛋兒又光又滑,又白又亮,便如是一面鏡子。所以會有一隻小烏龜。」沐劍屏不解道:「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你跟誰睡在一起?你的臉蛋像是一面鏡子,照出了那人的相貌,所以臉上有只小烏龜了。」方怡道:「呸,你自己過來瞧瞧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若是過來瞧瞧,好妹子臉上便出現一個又漂亮又神氣的大老爺。」

  方沐二人都笑了起來。方怡笑道:「小烏龜變大老爺,那是個什麼大老爺?」三人低聲笑了一陣。方怡道:「喂,咱們怎麼逃出宮去,你得給想個法子。」韋小寶這些日子來在皇宮之中,雖然受人奉承,但一回到自己屋裏,便感十分的孤寂無聊,忽然有沐劍屏、方怡這兩個年輕姑娘相陪,雖然每一刻都有被人撞見的危險,可實在不捨得她們就此離去,說道:「這可得慢慢想法子。你們兩個身上有傷,只要踏出這房門一步,立時便給人拿了。」

  方怡輕輕歎了口氣,問道:「我們昨晚進宮來的同伴,不知有幾個人死了,幾個人被拿住?遭難的人叫什麼名字,你可知道麼?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知道,你既然關心,我們可以去給你打聽打聽。」方怡低聲道:「多謝你啦。」韋小寶自從和她相逢以來,從未聽她說話如此客氣,心下正略感詫異,沐劍屏道:「尤其要問問,有一位姓劉的,可平安脫險了沒有。」韋小寶道:「姓劉的?劉什麼名字?」沐劍屏道:「那是我們劉師哥。叫作劉一舟。他……他是我師姊的心上人,那可……那可……」話沒說完,突然間嗤的一聲笑,卻原來方怡在她肢窩中呵癢,不許她說下去。

  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、道:「劉一舟,嗯,這……這可不大妙。」方怡情不自禁,道:「怎麼啦?」韋小寶道:「那不是一個身材高高,臉孔白白,大約二十幾歲的漂亮年輕人?這人武功可著實了得,是不是?」

  韋小寶其實並不知道劉一舟是何等樣人,只是心想此人既是方怡的意中人,諒必是個漂亮的年輕人,既是她們師哥,說他武功很高也不會錯。果然沐劍屏道:「對了,對了,就是他,他怎樣了?」韋小寶歎了口氣,道:「唉,這位劉師傅,原來是方姑娘的心上人……」

  說到這裏,門外有人走近,一人說道:「桂公公,太后有賞賜。」韋小寶心中一喜:「他媽的,老婊子不見老子,老子也不見她,希罕麼?老子不怕自己死,她反怕我死呢。」朗聲說道:「謝賞!」開門出去,向持物而來的太監磕頭謝太后賞賜,將一隻雕花木盒接了過來,打開一看,裏面果然是一個藥瓶。他摸出一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,給了那太監。那太監喜出望外,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的走一趟,居然掙到五十兩銀子。

  韋小寶回到房中,取出一枚藥丸服下。方怡道:「桂大哥,那劉……那劉師哥怎樣了?」韋小寶心想:「臭小娘,跟我說話時一直沒好聲口,提到了你劉師哥,卻叫我桂大哥起來。我且嚇她一嚇。」又是長歎一聲,搖了搖頭,道:「可惜,可惜!」方怡大驚,問道:「怎麼啦?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受了傷,還是……還是死了?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什麼劉一舟、劉一屁,老子從來沒見過,他是死了活了,你叫我三聲『好公公』,我就費心給你查查去。」方怡先前見他搖頭歎氣,連稱「可惜」,只道劉一舟定然是凶多吉少,忽然聽他這麼說,心下大喜,道:「說話就沒點正經,到底那一句話是真,那一句話是假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個劉一舟若是落在我手裏,哼哼,我先綁住了他,狠狠拷打他一頓,問他用什麼花言巧語,騙得了我老婆的芳心。然後我提起刀來,一刀砍將下去,這麼擦的一聲……」沐劍屏道:「你殺了他?」韋小寶道:「不是!我割了他卵蛋,叫他變成個太監。」沐劍屏不懂他說些什麼,方怡卻十分明白,滿臉飛紅,罵道:「你就愛胡說八道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那劉師哥多半已被擒住了,要不要他做太監,我桂公公說出話來,倒有不少人肯聽。方姑娘,你求我不求?」方怡臉上又是一陣紅暈。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你肯幫人家忙,用不到人家開言相求,那才是英雄俠義。」韋小寶搖手道:「不對,不對!我最愛聽人家求我。越是好老公,親老公叫得親熱、我給人家辦起事來越有精神。」

  方怡遲疑半晌,道:「桂大哥,好大哥,我求你啦。」韋小寶扳起了臉,道:「要叫老公!」沐劍屏道:「你這話不對了。我師姊將來是要嫁劉師哥的,劉師哥才是她老公,她怎麼肯叫你老公?」韋小賓道:「不行,她嫁劉一舟,老子要喝醋,大大的喝醋。」

  沐劍屏道:「劉師哥人是很好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越是好,我越是喝醋,啊喲,酸死了,酸死了!喝得醋太多,哈哈,哈哈!」大笑聲中,捧了那個包裹,走出屋去,反鎖了屋門,帶了四名隨從太監,騎馬去西長安街平西王在北京的賜第。

  吳應熊聽說是欽使到來,急忙出來磕頭迎接。

  韋小寶道:「皇上吩咐我拿點東西給你瞧瞧,小王爺,你膽子大不大?」吳應熊道:「卑職的膽子是最小的,受不起驚嚇。」

  韋小寶一怔,笑道:「你受不起驚嚇?幹起事來,可大膽得很哪!」吳應熊道:「公公的意思,卑職不大明白,還請明示。」昨晚在康親王府中,他自稱「在下」,今日韋小寶乃奉旨而來,吳應熊隱隱覺得勢頭不好,連連自稱「卑職」。韋小寶道:「昨晚你一共派了多少刺客進宮去?皇上叫我來問問。」

  昨晚皇宮中鬧刺客,吳應熊已聽到了一些消息,突然聽得韋小寶這麼問,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,立即站起身來,雙膝跪倒,向著天井連連磕頭,說道:「皇上待微臣父子恩重如山,奴才父子就是做牛做馬,也報答不了皇上的恩典。奴才吳三桂、吳應熊父子甘為皇上効死,決無貳心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起來,起來,慢慢磕頭不遲。小王爺,我給你瞧些物事。」說著解開包袱,攤在桌上。吳應熊站起身來,一看包袱中的兵器衣服,不由得雙手發抖,道:「這…這…這…」拿起那張口供,見上面寫得明明白白,刺客是奉了平西王吳三桂的差遣,入宮行刺,決意殺死韃子皇帝,立吳三桂為主云云。

  饒是吳應熊機變多智,卻也不禁嚇得魂不附體,雙膝一軟,又即跪倒,說道:「桂……公……公……公,這……這決不是真的,奴才們受了奸人……陷害,萬望公公奏明聖上,奏……奏明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這些兵器,都是反賊們攜入宮中,圖謀不軌,說也真巧,兵器上都刻了貴府的字號。」吳應熊道:「奴才父子仇家甚多,必是仇家的奸計。」韋小寶沉吟道:「你這話也有三分道理,就不知皇上相不相信。」吳應熊道:「公公大恩大德,給卑職父子分剖分剖。卑職父子的身家性命,都是出於公公所賜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小王爺,你且起來。你昨晚已送了我一份重禮,倒像早料到有這件事似的,嘿嘿,嘿嘿。」吳應熊本待站起,聽他這句話說得重了,忙又跪倒,說道:「公公明鑒,公公向皇上給卑職父子說幾句剖白的言語,皇上聖明,必定信公公的說話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早已鬧了開來,索額圖索大人,侍衛頭兒多隆多大人,都已見過皇上,回稟了刺客們的供狀。你知道啦,這種造反的大事,又有誰有天大的膽子,敢按了下來?替你在皇上面前剖白幾句,也不是不可以。我還想到了一個妙計,雖不是十拿九穩,卻多半可以洗脫你父子的罪名,只不過太也費事罷了。」吳應熊大喜,道:「全仗公公搭救。」韋小寶道:「起來了好說話。」吳應熊站起身來,連連請安。

  韋小寶道:「這些刺客當真不是你派去的?」吳應熊道:「決計不是,卑職怎能做這種十惡不赦,罪該萬死之事?」韋小寶道:「好,我交了你這個朋友,就信了你這次。倘若這些刺客是你派的,那可坑死了我,害得我慘了。」吳應熊道:「公公萬安,決無此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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