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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廿九回 宮中刺客(3)


  一凝思間,已有了主意,向小郡主道:「你們躺在床上,千萬不可出聲。」放下帳子,吹熄了燭火,拔閂出門。小郡主急道:「你……你到那裏去?」韋小寶道:「去拿藥治你的腿。」小郡主道:「你快些回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了。」聽小郡主說話的語氣,竟將自己當作了大靠山,不禁大是得意。他反手帶上了門。一想不妥,又推門進去,上了門閂,從窗子中躍出,關上了窗子。這樣一來,宮中除了太后、皇上,誰也不敢擅自進他屋子。

  他走得十幾步,只覺後腰隱隱作痛,心想:「皇太后這老婊子下毒手打我,在宮中再躭下去,韋小寶遲早老命難保,還是儘早溜之大吉的為妙。」他向有火光處走去,卻是幾名侍衛正在巡邏,一見到是他,都搶著迎了上來。韋小寶問道:「宮裏侍衛兄弟們有多少人受傷?」一人道:「回公公,有七八人重傷,十四五人輕傷。」韋小寶道:「在那裏治傷,帶我去瞧瞧。」眾侍衛齊道:「公公關心侍衛兄弟,大夥兒沒一個不感激。」便有兩名侍衛領路,帶著韋小寶到了眾侍衛的住處,果見二十來名受傷的侍衛,都躺在一座廳中的軟床上,四名太醫正在忙忙碌碌的給眾人治傷。

  韋小寶上前慰問,不住誇獎眾人英勇殺敵,為了保護皇上,竟是奮不顧身,一一詢問受傷各人的姓名。眾侍衛聽了他的言語,登時精神大振,似乎傷口也不怎麼痛了。韋小寶問道:「這些反賊到底是那一路的?是鼇拜那廝的手下嗎?」一名侍衛道:「似乎都是漢人。卻不知捉到了活口沒有?」韋小寶詢問眾侍衛和刺客相鬥的情形,眼中卻在留神觀看太醫的用藥。眾侍衛所受之傷,不是刀槍的外傷,便是受了拳掌的內傷,又或是斷骨挫傷。

  韋小寶道:「這些傷藥我身邊都備一些,若有宮中侍衛兄弟們受了傷,來不及召喚太醫,我好先給大夥兒治治。哼,這些刺客窮凶極惡,大膽之極,今天沒一網打盡,難保以後不會再來。」幾名侍衛都道:「桂公公體恤侍衛兄弟,真是想得周到。」

  韋小寶叫太醫將各種傷藥都包上一大包,揣在懷裏,問明瞭外敷內服的用法,又誇獎一陣,慰問一陣,這才離去。他見識幼稚,說的話亂七八糟,殊不得體,誇獎慰問之中,夾著不少市井粗口,但眾侍衛本是粗魯武人,對於「奶奶,十八代祖宗」,原就不如何看重,加之給刺客打傷後,自覺藝不如人,沮喪之極,忽蒙桂公公誇獎,那等於是皇上傳旨嘉勉,就算給他大罵一頓,心中也是受用,何況是贊得天花亂墜?這一番當真是心花怒放,恨不得身上傷口再加長加闊幾寸。

  韋小寶回到自己屋子,先在窗外側耳傾聽,房中並無聲息,低聲道:「小郡主,是我回來了。」他生怕貿然躍進窗去,給那女子砍上一刀,刺上一劍。小郡主喜道:「嗯,我等了你好久啦」韋小寶躍入房中,關上窗,點亮臘燭,揭開帳,見他二人並頭而臥。那女子與他目光一觸,立即閉上了眼。小郡主卻睜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,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。

  韋小寶道:「小郡主,我給你敷傷藥。」小郡道:「不,先治我師姊。請你將傷藥給我,我替她敷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你啊我的,叫也不叫一聲。」小郡主澀然一笑,道:「你到底叫什麼名字?我聽他們叫你桂公公。」韋小寶道:「桂公公,是他們叫的,你叫我什麼?」小郡主微微閉眼,低聲道:「我心裏…心裏可以叫你好…好哥哥,嘴上老是叫著,這可不…不…好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咱個通融一下,有人在旁的時候,我叫你小郡主,你叫我桂大哥。沒有人時,我叫你好妹子,你叫我好哥哥。」小郡主還沒答應,那女子睜眼道:「小郡主,肉麻死啦,他討你便宜,別聽他的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哼,又不是要你叫,你多管什麼閒事?你就是叫我好哥哥,我還不要呢。」小郡主道:「那你要她叫你什麼?」韋小寶笑道:「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,親親老公。」那女子臉上一紅,隨即現出鄙夷之色,道:「你想做人家老公,來世投胎啦。」小郡主道:「好啦,好啦,你兩個又不是前世冤家,怎地見面就吵?桂大哥,請你給我傷藥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先給你敷藥。」揭開被子,捲起小郡主的褲管,將跌打傷藥敷在折骨之處。小郡主道:「多謝你啦。」說得甚是誠懇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老婆叫什麼名字?」小郡主一怔,道:「你老婆?」見韋小寶向那女子一努嘴,微笑道:「你就愛說笑,我師姊姓方,名叫……」那女子急道:「別跟他說。」韋小寶聽到她姓方,登時想起那日在蘇北道上遇到了沐王府中姓方的一男一女,茅十八嚇得魂不附體,用鞭子抽得自己全身是血,只是那女子比眼前這人大著好幾歲,便道:「她姓方,我當然知道。我還有個大姨子、有個大舅子呢?」小郡主奇道:「什麼大舅子、大姨子?」韋小寶道:「她有個姊姊、有個哥哥,是不是?那就是我的大姨子、大舅子了。」小郡主更加奇怪了,道:「原來你們是親戚。」

  她天真爛漫,不懂韋小寶討便宜的說話。那女子道:「小郡主,別跟他說,這小孩兒壞得很。他不是我親戚,有了這種親戚才倒黴呢。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將傷藥交給小郡主,俯嘴在她身邊低聲道:「好妹子,你悄悄跟我說,她叫什麼名字。」但她二人並枕而臥,韋小寶說得雖輕,還是給那女子聽見了,她急道:「別說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不說也可以,那我就要親一個嘴。先在這邊臉上香一香,再在那邊香一香,然後親一個嘴。你到底愛親嘴呢,還是愛說名字?」那女子無法動彈,給憊懶小子氣得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,幸好他一來年紀幼小,二來适才聽了眾侍衛的言語,知他是個太監,只不過口頭上頑皮胡鬧,不會有何真正非禮之行,心中倒也並不如何驚惶,見他將嘴已湊過來,真要親嘴,忙道:「好,好,說給這小鬼聽吧!」

  小郡主笑了笑,道:「我師姊姓方,單名一個『怡』字,『心』字旁一個『台』字的『怡』。」韋小寶根本不知「恰」字怎生寫法,點了點頭,道:「嗯,這名字馬馬虎虎,也不算很好。小郡主,你又叫什麼名字?」小郡主道:「我叫沐劍屏,是屏風的屏。不是浮萍的萍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名字好些,不過也不是第一流的。」方怡道:「你的名字定是第一流的了,尊姓大名,卻又不知如何好法?」

  韋小寶一怔,心想:「我真名不能說,小桂子的名字似乎也不見有什麼精采。」便道:「我姓吾,在宮裏做太監,大家叫我『吾老公』。」方怡冷笑道:「吾老公,吾老公,這名字倒挺……」說到這裏,登時醒覺,原來上了他的當,呸的一聲,道:「瞎說!」

  小郡主沐劍屏道:「你又騙人,我聽得他們叫你桂公公,不是姓吾。」韋小寶道:「男人就叫我桂公公,女人都叫我吾老公。」方怡道:「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。」韋小寶微微一驚,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方怡道:「我知道你姓胡,名說,字八道!」韋小寶哈哈一笑,只見方怡說了這一會子話,呼吸又急促起來,便道:「好妹子,你給她敷藥吧,別痛死了她。我吾老公就只這麼一個老婆,這個老婆一死,第二個可娶不起了。」

  沐劍屏道:「師姊說你胡說八道,果然不錯。」放下了帳子,揭被給方怡敷藥,問道:「桂大哥,你先前敷的止血藥怎麼辦?」韋小寶道:「血止住了沒有?」沐劍屏道:「止住了。」原來蜜糖一物,頗具止血之效,黏性又強,黏住了傷口,竟然不再流血。至於蓮蓉,豆泥等物,雖無藥效,但堆在傷口之上,也可阻血外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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