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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廿三回 擁桂擁唐(2)


  蘇岡道:「是『八臂猿猴』徐天川這老鬼說話麼?」白寒楓點了點頭,道:「正……正……」他急憤之下,喉頭哽住了說不出話來。隔了一會,才道:「正是這老賊,他坐在窗口一張小桌上喝酒,忽然插口道:『本省人做本省的官,刮起地皮來更加方便些。』這老賊,我們自管自說話,誰要他來多口!」玄貞冷冷的道:「白二俠,徐三哥這句話,可沒有說錯。」白寒楓哼了一聲,頓了一頓道:「這句話然是沒說錯,我又沒說他這句話錯了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誰要他多管閒事?他若是不插這句嘴,那會生出以後許多事來?」玄貞見他氣急,也就不再說下去。

  白寒楓續道:「楊一峰聽了這句話,勃然大怒,一拍桌子,轉過頭來,見這老賊是個彎腰曲背的老頭兒,容貌猥瑣,桌上放著一隻藥箱,椅子旁插著一面膏藥旗,是個賣膏藥的老頭兒,喝道:『你這個老不死的,胡說些什麼?』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搶了上去,在老賊桌上拍桌大罵,一名家丁抓住了他的衣領,也是在下眼拙,瞧不出這老賊武功了得,還道他激于一時義憤,譏刺一兩句,怕他吃虧,便走上去假意相勸,將這四名家丁都推開了。」

  玄貞贊道:「白二俠仁義為懷,果然是英雄行徑。」他心下已打好了主意,白寒松已死,徐天川受傷雖重,多半不會死,已方占了便宜,這件事雙方只好言和,口頭上捧白寒楓幾句,讓他平平氣。那知白寒楓不受他這一套,瞪了他一眼,說道:「什麼英雄,我是狗熊,生了眼睛不識人,瞧不出這老賊陰險毒辣,還道他是好人。那楊一峰打起官腔,破口大駡,大叫反了反了,說京城裏刁民真多,須得重辦。」

  樊綱插嘴道:「這官狗兒仗人勢,在雲南欺侮百姓不夠,還到北京城來欺人。」白寒楓道:「要欺侮人,也沒這般容易。這官兒連聲吆暍,叫家丁將這姓徐的老賊綁起來送官,打他四十大板,戴枷示眾。那老賊笑嘻嘻的道:『大老爺,你這麼大聲嚷嚷,不吃力嗎?我送張膏藥給你貼貼。』他從藥箱裏取了張膏藥出來,雙掌夾住,跟著便將那張本來折攏的膏藥拉平了。我初見那老賊對這些兇神惡煞般的家丁並不害怕,心下已自懷疑,待見他拉膏藥的手勢,和哥哥對望了一眼,已然明白。膏藥中間的藥膏硬結在一塊,總是要點了火烘焙多時,藥膏熔軟,才拉得開。可是他只是在雙掌間夾得片刻,便以內力烘軟藥膏,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。他將膏藥拉平之後,藥膏熱氣騰騰。那楊一峰兀自不悟,一疊聲的催促家丁上前拿人。」

  韋小寶一直聽著,一句話也不說,心想:「這可有好戲瞧了。」只聽白寒楓續道:「我見那老賊功力了得,便不攔阻那官兒的走狗,讓他們自己去討苦吃。一名家丁見我讓開,當即向那老賊沖去。那老賊笑道:『你要膏藥?』將那張膏藥放在家丁手中。那家丁罵道:「老狗,你幹什麼?』那老賊在他手臂上一推,那家丁移過身去。拍的一聲響,那張熱烘烘膏藥正好貼在狗官的嘴上……」

  韋小寶聽到這裏,再也忍耐不住,哈的一聲笑了出來,拍手叫好。白寒楓哼了一聲,惡狠狠的瞪視著他。韋小寶心中害怕,便不敢再笑。蘇岡道:「後來怎樣?」白寒楓道:「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藥封住,自然說不出話來,伸手想去拉扯。那老賊的手腳也真靈便,推動四名家丁,說道:『去幫大老爺!』只聽得拍拍拍拍響聲不停,四名家丁你一掌、我一掌,都向那狗官打去。也不知那老賊用什麼手法,推撥四名家丁的手臂,運了巧勁,用這四人的手掌去打那狗官。片刻之間,那狗官的兩邊面皮又紅又腫,便如是兩塊大豬肝一般。」韋小寶又是哈哈大笑,轉過了頭,不敢向白寒楓多看一眼。

  蘇岡點頭道:「這老兒渾名叫作『八臂猿猴』,聽說擒拿小巧功夫,算得是武林一絕,果然是名不虛傳。」他想白寒松死在他的手下,這老兒的武功自然是極高的了,抬高了他的武功,那也是為白氏雙木留了地步。

  白寒楓道:「我和哥哥看得只是好笑,眼見那狗官已給打得兩邊面皮鮮血淋漓,酒樓上不少閒人站著瞧熱鬧。那老賊大聲叫道:『打不得,打不得,大老爺是打不得的!你們這些奴才,以下犯上,怎麼打起大老爺來?』他在四名家丁身後跳來跳去,便像是一隻大猴子一般,伸手推動家丁的手臂,反似是在躲閃,那些閒人卻瞧不出是他在搞鬼。又打了十幾掌,那狗官暈倒在地,他才住手,回歸原座。這四名家丁,還道是撞邪遇鬼,說什麼也不明白怎麼會伸手去打大老爺,可是自己八隻手掌上都是鮮血,卻又不假。四人呆了一陣,便扶著那狗官去了。酒樓掌櫃的只好自認誨氣,那敢去向他們討酒錢?」

  樊綱笑道:「痛快,痛快!吳三桂手下的走狗,原該如此整治。徐三哥痛打狗官,正是給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惡氣。白二俠。你當時怎麼不幫著打幾拳?」

  白寒楓述說「八臂猿猴」徐天川在酒樓上痛打狗官的經過,事情甚是精采,只是他心神不定,說得斷斷續續,往往前言不對後話,但聽者也琢磨了個八九不離十。他聽樊綱詢問為何不也打幾拳,登時怒氣又湧了上來,大聲道:「老賊在顯本事打人,我為什麼要幫他?是他在打人,又不是他在挨打!」玄貞道:「白二俠說得是,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,不是見義勇為,出手阻止家丁行兇嗎?」

  白寒楓哼了一聲,續道:「那狗官和家丁去後,我哥哥叫過酒樓的掌櫃來,說道一應打壞的桌椅器皿,都由他賠,那老賊的酒錢也算在我們賬上。那老賊笑著道謝。我哥哥邀他過來一同喝酒。那老賊低聲道:『久慕松楓賢喬梓的英名。幸會幸會。』我和哥哥都是一驚,心想原來他早知道了我們來歷,我們卻不知他是誰。我哥哥道:『慚愧得緊,請問老爺子尊姓大名。』那老賊笑道:『在下徐天川,一時沉不住氣,在賢喬梓跟前班門弄斧,可真見笑了。』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徐天川是什麼來頭,但想他毆打狗官,自知我們是同一條路子的人。這狗官若是不挨這一頓飽打,我兄弟倆一樣的也要痛打他一頓。我們三人喝酒閒談,倒是十分相投,酒樓之中不便深談,便邀他到這裏來吃飯。」

  樊綱「哦」了一聲,道:「原來徐三哥到了這裏,是在府上動起手來了?」白寒楓道:「誰說在這裏動手了?在我們家裏,怎能跟客人過招,那不是欺侮人麼?」玄貞點頭:「白氏雙木英風俠骨,這種事是決計不做的。」

  白寒楓聽他接連稱讚自己,終於向他笑了笑,以示謝意,說道:「我兄弟將老賊請到這裏,恭謹相待,問起他怎麼認得我兄弟。他也不再隱瞞,說道自己是天地會的,我兄弟來到北京之時,他天地會已得到訊息,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。他在酒樓上毆打狗官,一來是痛恨吳三桂,二來也是為了要和我兄弟結交。這老賊能說會道,哄得我兄弟還當他是個好人。後來說到反清複明之事,三個人,不,兩個人一隻狗,越說越投機……」

  韋小寶遇到對方說話中露出破綻,那是無論如何不肯放過的,接口道:「兩個人和一隻狗越說越投機,倒也希奇。」眾人忍不住好笑,只是礙著白寒楓的面子,不敢笑出聲來。白寒楓大怒,喝道:「你這小鬼,胡說八道!」樊綱道:「白二俠,這位韋香主年紀雖輕,卻是敝會青木堂的香主,敝會上下,對他都是十分尊敬的。」白寒楓道:「香主便怎麼樣?」蘇岡岔開話頭,說道:「我白兄弟心傷兄長亡故,說話有些氣急,大家不必介意。韋香主,你包涵些。」畢竟他老成持重,知道天地會的香主身份非同小可,白寒楓直斥為「小鬼」,終究理虧。

  白寒楓也非蠢人,一點便透,眼光不再與韋小寶相觸,說道:「後來我們三個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不,兩個人,一隻狗。」白寒楓怒喝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終於忍住了,籲了口氣,續道:「大家說到反清複明之事,說道將韃子殺光之後,扶保洪武皇帝的子孫重登龍座。我哥哥說:『皇上在緬甸宴駕賓天,只留下一位小太子,倒是位聰明睿智的英主,目下在深山中隱居。』那老賊卻道:『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臺灣。』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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