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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廿二回 興師問罪(2)


  這姓樊的名叫樊綱,卻是個直性漢子,說道:「我看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,咱們就找到姓白的家裏,要他們向徐大哥磕頭賠罪,那就萬事全休。否則的話,哼哼,說不定只好先禮後兵。」人人心中想的都是這一句話,只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威名甚盛,又均是反清複明的同道中人,誰也不願首先將這句話說出口來。樊綱這麼一說,好幾個人都附和道:「對,對!樊三哥的話對極!能夠不動武自然最好,否則咱們天地會可也不是好欺的。給人打成這副樣子,難道便罷了不成?」

  韋小寶向玄貞和高彥超道:「你二位以為怎樣?」高彥超道:「這叫做逼上梁山,沒有法子,咱們給趕絕了,人急吊梁,狗……」說了個「狗」字便住了口,將下面「狗急跳牆」四個字忍住了,把自己比作狗子,總是不大妥當。玄貞微笑著點了點頭,不置可否。韋小寶心想:「不說話,將來想賴,我偏偏叫你賴不成。」問道:「玄貞道長,你以為樊大哥的主意不大妥當,是不是?」玄貞道:「也不是不妥當,不過大家要鄭重些,若是跟沐王府的人動手,第一是敗不得,第二是殺不得人。倘若打死了人,那可是一件大事。」樊綱道:「話是這麼說,但若徐大哥傷重不治。卻又如何?」玄貞又點了點頭。

  韋小寶道:「請大家商量個法子出來。各位兄長見識多,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,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,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。」玄貞向他瞧了一眼,淡淡的道:「韋香主很了不起哪!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也了不起。」眾人說了一會,還是依照樊綱的辦法,請韋小寶率同眾人,去向沐王府的人興問罪之師,各人身上暗帶兵刃,言明儘量忍讓,要占住地步,最好是讓沐王府的人先動了手打了人,這才還手。

  玄貞道:「最好咱們再約北京城裏幾位成名的武師,一同前去,好請他們作個見證,免得話傳了開來,說咱們天地會上門欺人。將來是非不明,只怕總舵主見罪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極,要請有本事的,越多越好。」

  韋小寶在蘇北道上,曾與沐王府中姓方的姊弟相遇,只因說了幾句粗話,茅十八便嚇得魂不附體,這副情景,此刻猶似便在眼前,料想沐王府中的人武功定是十分高強。自己率領了地窖中這些人去上門理論,若是動起手來,只怕難以取勝,早就有點心虛,聽玄貞道人說要約同北京城裏著名的武師前去作證,正中懷下,心想乘此機會,便可多約幾個幫手。

  玄貞微微一笑,道:「咱們只約年高德劭的,倒不是請他們去助拳,武功好不好卻在其次。」高彥超道:「名氣大的,武功自然很高,兩者並無分別。」他是在幫著韋小寶說話。玄貞點了點頭。樊綱道:「咱們去請那幾位武師?」當下眾人又商議了一番,請的人既要在武林中位望很高,又要與官面上並無來往,與天地會多多少少有些交情。商議定當後,正要分頭去請,那徐老頭忽然呻吟道:「不…不…不…不能請外人。」樊綱道:「徐大哥,你說不能請外人?」徐老頭道:「韋香主,他…他在宮裏當差,這…這件事可不能洩漏出去,那……那是性命交關……交關的大事。」

  眾人一聽,都覺有理,均想韋小寶在宮中做太監,自然是奉了總舵主之命,暗中必有重大圖謀,一有外人知道,難保不走漏風聲。樊綱道:「韋香主倒也不一定必須親自出馬。咱們去跟那兩個姓白的理論,結果如何,回來稟報韋香主知道便是。」韋小寶內心雖對沐王府頗為忌憚,但他是個十分好事之人,這種熱鬧大事要將他撇在一旁,那可說什麼也不能簽應,忙道:「我是一定要去的,既怕洩漏了我身份,咱們不請外人便是。」

  玄貞道人道:「貧道倒有個計較。韋香主定要親自主持大局,咱們都是下屬,自然不能攔阻,但韋香主若因此而洩漏了身份,可也是大大不妥。倘若韋香主喬裝改扮,那就無人知道他在宮裏辦事……」韋小寶沒聽他說完,當時即拍手叫好,連稱:「妙極,妙極!」這主意正是投其所好,去上門生事,本已是一件令人十分興奮之事,改裝之後去生事,更是妙上加妙。眾人見他如此熱心贊成,自無異議。

  徐老頭道:「大夥兒…大夥兒千萬要小心。請…請人是可以去請了,韋香主扮……扮作什麼人?」眾人望著韋小寶,聽他示下。韋小寶心想:「我扮個富家公子呢,還是扮個小叫子?」他在妓院之中,見到來嫖院的王孫公子衣飾華貴,心下向來甚是羡慕,一直沒機會穿著,一凝神間,從懷中摸出三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來,道:「這裏是一千五百兩銀子,相煩那一位大哥去給我買些衣衫。」

  眾人都是微微一驚,幾個人齊聲道:「那用得著這許多銀子?」韋小寶道:「我銀子有的是,衣衫買得越貴越好,再買些珠寶,戴了起來,誰也不知我是宮裏的小……小太監了。」玄貞道人道:「韋香主說得是。高兄弟,你去買韋香主的衣衫。」韋小寶又取出一千兩銀子的銀票,道:「多花些錢好了,不打緊。」旁人見他身邊銀票極多,都是暗暗稱異,那知道他屋裏的銀子一共有四十幾萬兩。按照韋小寶本來的脾氣,身邊便有二三錢銀子,也要花光了心裏才舒服,手頭四十幾萬兩銀子如何花用得掉?能夠買些華貴衣服來穿戴穿戴,出出風頭,當真是機會難得,心裏快活之極,見眾人目瞪口呆,伸手又入懷中。

  他手伸出來時,掌中已有三千五百兩銀子的銀票,交給玄貞道人,道:「兄弟跟各位大哥今日初見,沒什麼孝敬。這些銀子,是韃子那裏拿來的,都是不義……不義的銀(他本想說「不義之財」這句成語卻忘記了),請大夥兒幫著花用花用。」天地會規矩嚴明,不得胡亂取人財物,樊綱、高彥超等早已窮得久了,突見韋香主取出這許多銀票,又言明是取自韃子的不義之財,他既在清宮中當差,此言自然不假,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歡呼起來。

  玄貞道:「咱們要分頭請人,今日是來不及了。韋香主,明日大夥兒在這裏恭候大駕,不知你何時能到?」韋小寶道:「上午我要當差,午後准到。」玄貞道:「很好。明日午後,咱們先在這裏會齊,然後同去向那兩個姓白的算賬。」

  當晚韋小寶便心癢難搔,在房中跳上跳下,指手劃腳,內功也練不成了。次日從禦書房下來,便匆匆到珠寶店中買了一隻大翡翠戒指,又叫店中師傅在一頂緞帽上釘上一大塊白玉,四顆渾圓的明珠,這一來便花了八千多兩銀子。珠寶店中見這位貴客是宮中太監,絲毫不以為奇,既是內官來採購珠寶,花錢再多十倍也是常事。

  韋小寶趕到小藥店中,眾人已在地窖中等侯,說道已請了北京城中四位知名的武師同去作個見證,每人已先送了二百兩銀子的謝禮。韋小寶大喜,心想:「得人錢財,與人消災,這四位武師非幫我們不可。只是二百兩銀子太少,最好是送五百兩。」

  高彥超取出衣服鞋襪來給韋小寶換了,果然每一件衣物都是綾羅綢緞,十分華貴,外面一件長袍是火狐皮的裏子,在領口衣袖外翻出一些雪白的毛皮。高彥超道:「這件皮袍是叫他們連夜趕的,多給了四兩六錢銀子的工錢。」韋小寶連說:「不貴,不貴。」一件天青緞子的馬褂,十粒扣子都是黃金打的。饒是如此,他給的銀子還是一半也用不了。

  韋小寶在宮中住了一年有餘,居移氣,養移體,食用既好,見識又多,這半年來做了尚膳監的首腦,百餘名太監給他差來差去,做首領原做得慣了。這時周身又一打扮,雖然頗有些暴發戶的俗氣,卻也顯得雍容華貴,與樊綱、高彥超這些草莽豪傑自是大不相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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