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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權臣欺主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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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熙在母親和眾大臣眼前,一直循規蹈矩,裝作少年老成的模樣,見了一眾宮女太監,也始終擺出皇帝架子,不敢隨便,一生之中,連縱情大笑的時候也沒幾次。但少年人愛玩愛鬧,乃人之天性,皇帝乞丐。均無分別,只有和韋小寶在一起,他才無拘無束,生平無此之樂。 皇太子自出娘胎,便註定了將來要做皇帝,自幼的撫養教誨,就與常人大大不同,一哭一笑,一舉一動,無不是眾目所視,當真是沒半分自由。一個囚犯關在牢中,還可隨便說話,在牢房之中,總還得以任意行動,但皇太子所受的拘束,卻比囚犯還厲害百倍。負責教讀的師保,服侍起居的太監宮女,生怕太子身上出了什麼亂子,整日價戰戰兢兢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太子的言行只要有半分隨便,師傅便諄諄勸告,唯恐惹怒了皇上。太子想少穿一件衣服,宮女太監便如大禍臨頭,唯恐太子著涼感冒。一個人自幼至長,日日夜夜,受到如此嚴密看管,實在殊乏人生樂趣。歷朝頗多昏君暴君,原因之一,實由皇帝一得行動自由之後,當即大大發洩歷年所積的悶氣。種種行徑,令人覺得匪夷所思,其實也不過是發洩過份而已。 康熙自幼也受到嚴密看管,直到親政,才得時時叫宮女太監去得遠遠地,不必跟隨左右,由此而得享與韋小寶扭打之樂。在尋常百姓人家,任何童子天天可與遊伴亂叫亂跳,亂打亂鬧,這位少年皇帝卻要事機湊合,方得有此「福緣」。 他拉住韋小寶的手,道:「在有人的時候,你叫我皇上,無人之時,咱們仍和從前一樣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那再好沒有了。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是皇帝。我還道皇帝是個白鬍子老公公呢。」康熙心想:「就算先帝在世之日,也不是白鬍子老公公,你這小傢伙怎地什麼也不知道?」問道:「難道海老公沒跟你說起過我麼?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沒有,他便是教我練功夫。皇上,你的功夫是誰教的?」 康熙笑道:「咱們說過無人之時,還是和從前一樣。怎麼叫我皇上了?」韋小寶笑道:「對,我心裏可有點慌。」康熙歎了口氣,道:「我早料到。你一知我是皇上之後,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跟我比武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盡力而為,不過只怕不大容易。喂,小玄子,你的武功到底是誰教的?」康熙道:「我可不能跟你說。你問來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那鼇拜自以為武功了得,對你磨拳擦掌想要打人一般。我想你師父武功很高。不妨請你師父來對付他。」 康熙微微一笑道:「不成的。我師父怎能做這種事?」韋小寶道:「可惜我的師父海老公瞎了眼睛,否則請他來打鼇拜,多半也贏得了他。啊,有了,明兒咱二人聯手,跟他打上一架,你看如何?這鼇拜雖說是滿洲第一勇士,但咱二人聯手而鬥,也未必會輸給他。」康熙大喜。叫道:「妙極,妙極!」但隨即知道此事決計難行,搖了搖頭,歎道:「皇帝跟大臣打架,那太也不成話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不是皇帝就好了!」 康熙點了點頭,一霎時間,頗有些羡慕韋小寶這小太監,愛幹什麼便幹什麼,雖在皇宮之中,倒也逍遙自在。給韋小寶一提鼇拜,适才他橫眉怒目,氣勢洶洶,大踏步走上前來的神態,康熙思之猶有餘悸,尋思:「這人對我如此無禮,他要殺誰便非殺誰不可,半點也不將我瞧在眼裏,到底他做皇帝,還是我做皇帝?只是朝中宮裏的侍衛,眼下都由他統率,八旗兵將也歸他調動,我若是下旨殺他,他作起亂來,只怕先將我殺了。我須得先換侍衛統領,再撤他的兵權,然後再罷他輔政大臣的職位,最後才將他推出午門,斬首示眾,方泄我心頭之恨。」 但轉念又想,此計也是不妥,只要一換宮內侍衛的首領,鼇拜便知自己要對付他了,此人大權在握,若是給他先下手為強,自己可要遭殃,只有暫且不動聲色,須得想個妥善的法子來對付才是。他不願在韋小寶面前顯得沒有主意,說道:「你回海老公那裏去吧,好好的用心學本事,明日咱們仍在那邊比武。」韋小寶應道:「是。」康熙又道:「你見到我和鼇拜的事,可不許跟誰提起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。這裏沒有旁人,我要走便走,不跟你請安磕頭了。」康熙哈哈一笑,道:「不用了。」 韋小寶雖然沒偷到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但發現日日與他比武之人竟然便是當今皇上,實是興奮萬分。幸好海老公雙眼盲了,瞧不出他神情有異,只是覺得他今日言語特多,不知遇上了什麼高興事情,試探了幾句,韋小寶卻十分機警,不露半點口風。 次日韋小寶去和康熙比武,他心中頗想和平日一樣打法,但既知他是皇帝,自衛時儘管守得嚴密,反擊的招數卻不知不覺間疲弱無力。康熙明白他的心意,進攻時也不出盡全力,心想對方既有顧忌,自己若是使勁攻擊,未免勝之不武。只打得片刻,韋小寶已輸了兩個回合。康熙歎了口氣,道:「小桂子,昨天你到我書房去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溫有道昨天發燒。起不了身,他兄弟叫我到禦書房去幫著打掃收拾。我沒做慣,手腳慢了些,不想遇到了你。」隨口撒謊原是他的特長,說得煞有介事,不但面不改色,而且幾乎連自己也相信確是如此。 康熙道:「你知道我是皇帝後,咱們再不能真打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也覺得今日打來沒什麼勁道。」康熙道:「我倒想了個法兒在此。咱們既然不能再打,我只好瞧你跟別人打,過過癮也是好的。來,你跟我去換衣服,咱們到布庫房去。」韋小寶道:「布庫房是什麼地方?放布匹的庫房嗎?」康熙笑道:「不是的。布庫房是武士們練武摔跤的地方。」韋小寶拍手笑道:「那好極了!」 原來康熙每日來跟韋小寶比武,總是換了便服,以防給他瞧破真相,當下回去更衣,韋小寶跟在後面。康熙一換了袍服,十六名太監前呼後擁,到布庫房去瞧眾武士摔跤,那就神色莊嚴,再也不跟韋小寶說笑了。 眾武士見皇上駕到,無不出力相搏。康熙看了一會,叫了一名胖大武士過來,說道:「我身邊有個小太監,也學過一點摔跤,你教他幾手。」轉頭向韋小寶道:「你跟他學學。」說著左眼䀹了一䀹。他二人均已見到,這武士雖然身材魁梧,卻是笨手笨腳,看來不是韋小寶的對手。 兩人下場之後,扭打幾轉,韋小寶使出一招「順水推舟」,借力打力,將那武士推出去跌了個狗吃矢。眾武士和太監齊聲喝采,康熙甚是喜歡,命近侍太監賞了一錠銀子給韋小寶,暗想:「這小桂子武功不及我,他能推倒這胖大傢伙,我自然也能。」他心癢難騷,躍躍欲試,但礙于萬乘之尊,總不能下場動手,歎了口氣,向近侍太監道:「你去選三十名小太監來,都要十四五歲的,叫他們天天到這裏來練功夫。那一個學得快的,像這小桂子那樣,我就有賞賜。」那太監答應了,心想皇帝是小孩心性,要搞些新玩意。 韋小寶回到屋中,海老公問起今日和小玄子比武的經過。韋小寶倒是說得有聲有色,似乎一番大戰,雙方打得激烈非凡。但海老公細問之下,立刻發覺了破綻,沉著臉問道:「小玄子怎麼啦?今日生了病嗎?」韋小寶道:「沒有啊,不過他精神不大好。」海老公哼了一聲,道:「你從頭到尾,一招一式的說給我聽。」 韋小寶情知瞞他不過,只得照實將今日比武的情形細細說了。海老公抬起了頭,緩緩道:「這一招你明明可以用『苦海回頭』,將他腦袋扳向左方,你卻用『挾山超海』,想把他身子抱起,以致落敗。你不是不會,而是故意在讓他,那是什麼緣故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也沒故意讓他。只不過他打得客氣,我出手也就容情些。我和他做了好朋友,自然不能打得太過份了。」他想到自己和皇帝是「好朋友」,心下不自禁的得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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