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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摔跤勇士(2)


  茅十八笑駡:「小鬼頭,偏愛繞著彎兒罵人。我說沐王怎生渡江。」韋小寶道:「沐王爺一見韃子兵放箭,便命擂鼓呐喊,作勢渡江,如此多次,卻並不真的渡江。只聽得韃子兵陣後銅角之聲大作,知道周吳陳王四將已從下游渡江,繞到韃子兵陣後,這才下令殺將過去。眾兵將豎起盾牌,擋在身前,撐動小船筏子,渡江進攻。韃子兵放了大半天箭,弩箭已放了十之八九,聽得陣後敵人殺來,主將又中箭重傷,不由得軍心大亂。沐王爺一馬當先,沖將過去,韃子兵東奔西逃,亂成一團。沐王爺眼見韃子兵陣中有一人橫臥馬上,許多韃子兵前後保護,知道必是達裏麻,當即拍馬追去,喝道:『韃子達裏麻,還不下馬投降?』達裏麻道:『我……我不是達裏麻!』沐王爺見他左眼之中,插著一根羽箭,箭梢有個金字,正是一個『沐』字,卻不是自己的羽箭是什麼?那裏還肯客氣,輕伸猿臂,一把抓將過來,往地下一擲,喝道:『綁起來!』早有劉白方蘇四將過來,揪住達裏麻,綁得結結實實。這一仗韃子兵大敗,溺死在白石江中的不計其數。白石江中的王八,吃了不少長毛韃子的屍首,從此身上有毛,這種王八叫做毛王八,那是別處沒有的。」

  茅十八覺得他又在罵自己了,哼了一聲,卻也不敢確定,或許白石江中真有毛王八亦未可知。韋小寶道:「沐王爺在曲靖大獲全勝,當即進兵梁王的京城。來到城外,只見城中無聲無息。沐王爺下令擂鼓討戰,只見城頭挑起一塊木牌,寫著『免戰』二字。」

  茅十八道:「原來梁王知道打不過,掛起免戰牌。」韋小寶道:「沐王爺仁慈為懷,心想這梁王高掛免戰牌,多半是要投降,我若下令攻城,城破之後,百姓死傷必多,不如免戰三日,讓他投降,免得殺傷百姓。」茅十八一拍大腿,大聲道:「是啊,沐王爺一家永鎮雲南,與明朝同始同終,便由於沐王爺愛護百姓,一片仁心,所以上天保佑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當晚沐王爺在軍營之中,挑燈夜看春秋。」茅十八道:「關王爺才看春秋,難道沐王爺也看春秋嗎?」韋小寶道:「大家都是王爺,自然都看春秋,不看春秋,難道還要看夏冬嗎?那夏冬是張飛看的書,莽張飛有勇無謀。沐王爺是天上武曲星轉世;和關王爺一般,只看春秋,不看夏冬。」

  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麼東西,點首稱是。韋小寶道:「沐王爺看了一會,忽然要小便,站起身來,拿起太祖皇帝所賜的金夜壺,正要小便,忽聽得城中傳來幾聲大吼,聲音極響,既不是虎嘯,亦不是馬嘶。沐王爺一聽,暗叫不好……」

  茅十八道:「那是什麼叫聲?」韋小寶道:「你倒猜猜看。」茅十八道:「定是又有幾個韃子,好像達裏麻一般,在城中大聲吼叫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是,沐王爺一聽之下,登時也不小便了,將金夜壺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……」茅十八道:「怎地將便壺放在桌上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是太祖皇帝御賜的便壺,你道是尋常便壺嗎?所以沐王爺放的時候,定要恭恭敬敬。他放下便壺,立即擊鼓升帳,召集眾將宮,取過一枝金批令箭,說道:『劉將官聽著,命你帶領三千士兵,連夜去捕捉田鼠,捕多者有賞,捉不到者軍法從事。』劉將官道:『得令!』接了令箭,便去捉捉田鼠。」

  茅十八大奇,問道:「捕捉田鼠又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沐王爺用兵如神,軍機豈可洩漏?元帥有令,照辦就是。接令的將軍若是多問一句,沐王爺一怒之下,立刻推出帳外斬首。你若是做沐王爺手下的將官,老是這樣問長問短,便有十八顆腦袋瓜子,他媽的也都給沐王爺教砍了。」

  茅十八道:「我倘若做了將官,自然不問。你又不是沐王爺,難道就問不得嗎?」韋小寶搖手道:「問不得,問不得。沐王爺取過第二枝令前,叫白將官聽令,說道:『命你帶領二萬官兵,在五里之外掘下一條長坑,長一裏,寬二丈,深三丈,漏夜趕掘,不得有誤。」白將官領命而去。沐王爺隨即下令退兵,拔營而去,退到離城六裏紮營。」

  茅十八愈聽愈奇,道:「那當真奇怪,我可半點也猜不到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哼!沐王爺用兵之法倘若給你猜得到,沐王爺變成茅十八,茅十八變成沐王爺了。次日清晨,劉白二將回報,田鼠已捉到一萬餘隻,長坑也已掘成。沐王爺說道:「很好!」命探子到城邊探看動靜,午時時分,忽聽得城中金鼓雷鳴,齊聲呐喊,探子飛馬回報:「啟稟元帥,大事不好!」沐王爺一拍桌子,喝道:『他媽的,何事驚慌?』探子說道:『啟稟元帥,韃子大開北門,城中湧出幾百隻長鼻子牛妖,正向我軍衝鋒而來!』沐王爺哈哈大笑,說道:『你這探子太混蛋,大象不識,叫什麼長鼻子牛妖!再探。』探子得令而去。沐王爺擺開陣仗,遠遠望去,但見塵頭大起,幾百隻大象頭上縛了尖刀,狂奔而來,象尾上都是火光。卻原來雲南地近緬甸,那梁王向緬甸買了幾百隻大象,擺下了一個火象陣,用松枝縛在大象尾上,點著了火。大象受驚,便向明軍沖來。大象皮堅肉厚,弩箭難傷,明軍若是一亂,韃子兵便可跟在象後,掩殺過來。明軍都是北人,從未見過大象,一見之下,不由得心頭發慌。」

  茅十八道:「這火象陣果然厲害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沐王爺不動聲色,只是微微冷笑,待得大象沖到十丈外,喝道:『放田鼠!』那一萬多隻田鼠放了出來,霎時之間,滿地都是老鼠,東奔西竄。大象不怕獅熊虎豹,最怕的卻是老鼠。要知道那老鼠若是鑽入了大象的耳朵之中,吃它腦髓,大象半點奈何不得。眾大象一見老鼠,嚇得魂飛天外,掉頭便逃,沖入韃子兵陣中,只踏得韃子將官兵卒頭破手斷。有些大象繼續沖將過來,一一掉入陷坑之中。沐王爺叫道:『放火箭!』他老人家一聲號令,只見天空中千朵萬朵火花,好看煞人。」

  茅十八道:「怎麼箭上會發火?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道火箭是有火的箭麼?錯了!火箭便是煙花炮仗,那時明軍之中,有放炮放銃用的硝磺火藥,沐王爺早一晚已下令,命軍士用火藥做成煙火炮仗,射出去時,火花滿天,砰砰嘭嘭的響成一片。那些大象更加怕了,沒命價的奔跑,韃子的陣勢被大象沖得個稀巴爛,希裏呼盧,一塌胡塗。沐王爺下令擂鼓進攻,眾兵將大聲呐喊,跟著大象沖進城去。梁王帶了妃子正在城頭喝酒,等候明軍大敗的消息,卻見幾百頭大象沖過來。梁王大叫:「咕嚕阿布吐,嗚裏嗚!咕嚕阿布吐,嗚裏嗚!』」

  茅十八奇道:「他嗚裏嗚的,叫些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他是韃子,叫的自然是韃子話了,他是說:『啊喲,不好,大象起義了!』拖了妃子。走下城頭,看見一口井,便跳將下去,想要自殺。不料那梁王太過肥胖,肚子極大,跳下了一半,肚子塞在井口,上不上,下不下,大叫:『啊喲不好了!孤王半天吊!』」

  茅十八道:「怎麼他這次不叫韃子話了?」韋小寶道:「他叫的還是韃子話,反正你不懂,我便改成了咱們的話。沐王爺一馬當先,沖進城來,看見一個老韃子身穿龍袍,頭戴皇冠,知道必是梁王,見他一個大肚皮塞在井口,不由得哈哈大笑,抓住他頭髮,一把提了起來,只聞得其臭撲鼻,卻原來梁王慌得很了,屎尿直流!」

  茅十八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小兄弟,你說的故事當真好聽。原來沐王爺平雲南,全仗智勇雙全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還用說麼?沐王爺打仗用老鼠咱們打仗用石灰,那是半斤八兩,有可不何?」茅十八搖頭道:「不對,常言道兵不厭詐,用計策是可以的。咱們一刀一槍,行走江湖,卻得光明磊落,打仗和打架,全然不同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看也差不多。」

  兩人一路上談談說說,倒也頗不寂寞。茅十八將江湖上的種種規矩禁忌,一件件說給韋小寶聽,最後說道:「你不會武功,人家知道你不是會家子,就不會辣手對付,千萬不可冒充,反而吃虧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『小白龍』韋小寶只會水底功夫,伏在水底,生吃魚蝦,這陸上功夫嘛,卻不怎麼考究。」茅十八又是哈哈大笑。此後迎面每有車馬過來,他便細心察看,卻不見沐家的人南下,一路行來,茅十八的腿也漸漸好了。

  不一日到了北京,茅十八叫韋小寶一齊小心,這京城之地,公差耳目眾多,不可露出了破綻。韋小寶道:「我有什麼破綻?你自己小心別露出破綻才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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