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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人小膽大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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茅十八大聲道:「我怕誰了?他媽的,我怕誰了?」但說到後來,聲音漸低,顯得頗有猶豫之意,他自知昨天鞭打韋小寶之時,自己心中實是說不出的恐懼,此刻口中雖然不認,內心卻是餘怖尚存,忽然之間,對這事說不出的煩惱,又恨自己軟弱無用,不由得遷怒于韋小寶,怒道:「我叫你不要跟著我,你偏要跟來,第一日上就闖了禍。你用石灰撒人眼睛,這種下三濫的行徑,江湖上最是為人瞧不起,比之下蒙藥,落悶香,品格還低三等。我寧可給那黑龍鞭史松殺了,也不願讓你用這種卑鄙無恥的下流手段來救了性命,他媽的,你這小鬼,我越瞧越生氣。」 韋小寶這才明白,原來用石灰撒人眼睛,在江湖上是極其下流之事,自己竟是犯了武林中的大忌。他生性強硬,不肯認錯,辯道:「用刀殺人是殺,用石灰殺人也是殺,又有什麼上流下流了?若不是我這小鬼用下流手段救你,你這老鬼早就真正做了上流鬼啦。你不願我跟你上北京,你走你的,我走我的,以後大家各不相識便是。」 茅十八見他身上有傷,此地離揚州又已甚遠,將這樣一個小孩撇在荒野之中,畢竟是太也說不過去,何況這小孩於自己已有兩番救命之德,豈能忘恩負義?」便道:「好,我帶你上北京是可以的,不過你須得依我三件事。」 韋小寶大喜,道:「依你三件事,那有什麼打緊?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麼馬難追!」他曾聽說書先生說過「駟」字,但這個「駟」字,總是想不起來。茅十八道:「第一件事不許惹事生非,污言罵人,口中得放乾淨些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還不容易?不罵就不罵,可是倘若人家惹到我頭上來呢?」茅十八道:「好端端地,人家為什麼會來惹你?第二件,若是和人家打架,不許張口咬人,更不許撤石灰壞人眼睛,至於在地上打滾,鑽人褲襠,揑人陰囊,打輸了大哭大叫,躺著裝死這種種勾當。一件也不許做。這都是給人家瞧不起的行徑,非英雄好漢之所為。」 韋小寶道:「我打不過人家,難道我挨揍不還手?」茅十八道:「還手要憑真武功,如你這種無賴流氓手段,可讓別人笑歪了嘴巴。你在妓院中鬼混。那還不要緊,跟著我行走江湖,乘早別幹這一套。」 韋小寶心想:「你說打架要憑真實武功,我一個小孩子,有什麼真實武功?這樣也不許,那樣也不許,還不是挨揍不還手?」茅十八又道:「武功都是學的,誰又從娘肚子裏把武功帶出來了?你年紀還小,這時候起始練武,正來得及。你磕頭拜我為師,我就收了你這個徒弟。我一生浪蕩江湖,從沒幾天安靜下來,好好收個徒弟,算你造化,只要你聽話,勤學苦練,將來未始不能練成一身好武藝。」說著凝視韋小寶,頗有期許之意。 韋小寶卻搖頭道:「不成,我和你是平輩朋友,倘若拜你為師,豈不是矮了一輩?你奶奶的,你不懷好意,想討我便宜。」茅十八大怒,江湖之上,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為師,學他揚威大江南北的「五虎斷門刀法」,只是這些人不是心術不正,便是資質不佳,又或是機緣不巧,自己身有要事,無暇收徒傳藝,今日感念韋小寶救過目己性命,想授他武功,那知他竟一口拒絕,大怒之下,便欲一掌打將過去,手已提起,眼見他滿頭滿臉都是傷痕,心有不忍,這一掌便沒擊將下去,說道:「我跟你說,此刻我心血來潮,才肯收你為徒,日後你便磕一百個響頭求我,我也不收啦。」 韋小寶道:「那有什麼希罕?日後你便是磕一百二十個響頭求我,哀求我拜你為師,我也決計不肯。做了你徒弟,什麼事都得聽你指點,那有什麼味道?我不要學你的武功。」茅十八氣憤憤的道:「好,不學便不學,將來你給敵人拿住了,死不成,活不成,那就可別後悔。」 韋小寶道:「那又有什麼後悔了?就算學成跟你一般的武功,又有什麼好?你給黑龍鞭纏住了,動也動不得,見到雲南沐家一個後生,又嚇成這副樣子。我武功雖不及你,卻也不用這般害怕……」茅十八越聽越怒,再也忍耐不住,拍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一個嘴巴。 韋小寶料知他要打,竟然不哭,反而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給我說中了心事,這才老羞成怒,倘若那時你不害怕,我這麼說,你也不會大發脾氣。」茅十八拿這小孩真沒辦法,打也不是,罵也不是,撇下他不理又不是,他本是霹靂火爆的脾氣,這時只好強自忍耐,哼了一聲,坐在一旁,鼓起了腮幫子生氣。 韋小寶見他氣成這個樣子,心下微有內疚,但隨即自行慰寬:「他媽的,我娘在妓院中賺錢,又關你什麼屁事了?要你妓院長、妓院短的提個不休。你以後再提一句妓院,我定有法子氣到你跳得三丈高。」韋小寶在揚州之時,日夜與鴇兒龜奴為伍、人人都是幹這營生,誰也不以為恥,自與茅十八相識後,一心想做英雄豪傑,忽然想到他提及妓院,心下說不出的彆扭。他明知茅十八武功甚高,自已若是拜他為師,習練武藝,長大後便成英雄豪傑,偏生茅十八在提及傳藝之前,先說到了「妓院」二字,令得韋小寶無名火發,自知錯過了良機,以後再也沒臉提拜師學藝之事,卻也不以為悔。 他伸手摸摸臉,覺得傷血都已凝結,忽想:「我跟著你行走江湖,總會時時見你和人家動手打架。你不教我,難道我沒生眼珠,不會瞧麼?我不但會學你的武功,連你敵人的武功也一起學了。幾個人的武功都加在一起,那就比你還強,呸,他媽的,好希罕嗎?」 茅十八生了一會氣,忽然間腹中咕咕作響,實是餓得很了,當下抱起韋小寶,騎馬來到前面鎮上,到飯店中吃一個飽,心想自己腿上有傷,官府又正在懸賞捉拿自己,這一路上去到北京,定會遇上公差,於是雇了一輛大車,與韋小寶坐了,逕向北行,搶來的那兩匹馬也不要了。 這一日來到山東境內,申牌時分,大車正在官道上行去,只聽得蹄聲響處,迎面有三輛驢車緩緩行來。茅十八正在車中打盹,韋小寶一眼見到第一輛車上插了一面小旗,白底鑲藍,旗上寫著小小一個「蘇」字,那小旗的形狀,便和數日前所見的旗子一模一樣,忙推了茅十八,輕聲道:「你看!」茅十八睜眼見到,兩眼登時大大的,神色有異,片刻之間,那三輛車從左首馳過,向南而去。隔了好一會,茅十八才籲了口長氣。 韋小寶道:「這也是雲南沐府的嗎?」茅十八道:「你怎知道?」韋小寶道:「我瞧你嚇得魂不附體的模樣,猜想起來,這定是沐家的車子了。」茅十八怒道:「我幾時嚇得魂不附體?胡說八道!」可是連他自己也聽出來,說話聲音,實是顫得厲害。韋小寶道:「你沒有害怕,是我害怕。」 茅十八道:「你又怕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怕你嚇出一場大病來,又或者竟然給嚇死了,可不知如何是好。」茅十八喃喃的道:「他媽的,他媽的!」他雖在罵人,語氣中並無惱怒之意,顯是心中在想什麼,過了一會,自言自語:「蘇家也向南去,定是有什麼大事。」 韋小寶問道:「那個『蘇』字,又是什麼意思?」茅十八道:「劉、白、方、蘇,是雲南黔國公沐府的四大家將。」韋小寶道:「黔國公又是什麼鬼東西?」茅十八道:「你口裏乾淨些成不成?江湖之上,提起黔國公沐府,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,什麼鬼不鬼的?」韋小寶嗯了一聲。 茅十八道:「當年明太祖起兵反元,沐王爺沐英立有大功,平服雲南,太祖封他沐家永鎮雲南,死後封為黔甯王,子孫代代,世襲黔國公。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雲南,黔國公沐天波忠心耿耿,保駕護主。吳三桂這奸賊打到雲南,黔國公保護桂王,逃到緬甸。緬甸的壞人要殺桂王,沐天波代主而死。這等忠義雙全的英雄豪傑,實是古來罕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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