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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▼第十九回 殺人滅口

  令狐冲腦中甚是混亂:「儀琳師妹為什麼要陪我一塊死?我雖救過她,但她也救過了我,算得已補報了欠我之情。我和她又不是知交友好,只不過同是五嶽劍派中的師兄妹,雖有江湖上的道義,卻用不著以性命相陪啊。沒想到恆山派門下弟子,居然如此顧全武林義氣,定逸師太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。」眼見費彬又踏上了一步,長劍劍尖上的閃閃賣青光,耀人眼目,忽然之間,松樹之後飄出了幾聲幽幽的胡琴之聲,這幾下琴聲甚是淒涼,似是嘆息,又似是哭泣,跟著琴聲顫抖,發出瑟瑟的斷續之音,便如是一滴滴的小雨,落在樹葉上一般,費彬心頭一震:「瀟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。」

  但聽那胡琴之聲越來越是淒苦,莫大先生卻始終不從樹後出來。費彬叫道:「是莫大先生?怎地不現身相見。」只聲得胡琴突然止歇,松樹後一個瘦瘦的人影走了出來。令狐冲久聞「瀟湘夜雨」莫大先生之名,但從未見過他面,這時月光之下,只見他骨瘦如柴,雙肩拱起,真如一個時時刻刻都會倒斃的癆病鬼,沒想到衡山派掌門,竟是這樣一個形容猥崽之人。莫大先生左手握著胡琴,向費彬拱了拱手道:「費師兄,左盟主好。」

  費彬見他並無惡意,又知他和劉正風不睦,便道:「多謝莫大先生,俺師哥好。貴派的劉正風和魔教妖人結交,意欲不利我五嶽劍派,莫大先生,你說該當如何處置?」莫大先生向劉正風走近一步,森然道:「該殺!」這「殺」字一出口,寒光一閃,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長劍,劍光起處,直刺費彬胸口。這一下出招極快,費彬大駭之下,急向後退,嗤的一聲,胸口已給利劍割了一道長長的口子,衣衫盡裂,胸口肌肉也給割傷了。

  費彬又驚又怒,還劍相刺,但莫大先生一劍既佔了先機,後著綿綿而至,但見他一柄其薄如紙的利劍猶如一條靈蛇,顫動不絕,在費彬的劍光中穿來插去。費彬要待喝罵,但莫大先生劍招實在來得太快,逼得他連連倒退。曲洋、劉正風、令狐冲三人都是劍術行家,眼見莫大先生的劍招變幻如鬼魅,無不心驚神眩。劉正風和他同門學藝,做了數十年師兄弟,卻也萬萬料不到師兄的劍術竟是一精至斯,只見一點點鮮血從兩柄長劍間濺了出來,費彬騰挪閃躍,竭力招架,總是脫不出莫大先生的劍光籠罩,但見二人身周,鮮血濺成了一個紅圈,猛聽得費彬大叫一聲,向上躍起。莫大先生抽劍而退,將長劍又插入胡琴之中,轉身便走,一曲「瀟湘夜雨」,在松樹後響起,漸漸遠去。

  費彬躍起後一交摔倒,胸口一道血箭如泉湧般向上噴出,原來適才激戰,他運起了嵩山派內力,胸口被莫大先生一劍刺中後,內力未消,將鮮血逼得從劍口中噴了出來,又是詭異,又是可怖。儀琳扶著令狐冲的手臂,嚇得心中突突亂跳,她雖學武多年,卻從未見過這等殺人的慘象。

  眼見費彬臥在血泊之中,一動不動,已然斃命,曲洋嘆道:「劉賢弟,你曾說你師兄弟不和,沒想到他在你臨危之際,出手相救。」劉正風道:「我師哥行為古怪,教人好生難料。我和他不睦,絕不是為了什麼貧富之見,只是說什麼也性子不投。」曲洋搖了搖頭說道:「他劍法如此之精,但所奏胡琴一味淒苦,引人下淚,未免俗氣,脫不了市井的味兒。」劉正風道:「是啊,師哥奏琴往而不復,曲調又是儘量往哀傷的路上走。好詩好詞講究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,好曲子何嘗不是如此?我一聽到他的胡琴,就想避而遠之。」令狐冲心想:「這二人耽於音樂,當真是入了道,在這生死關頭,還在研討什麼哀而不傷,什麼風雅俗氣。」只聽劉正風又道:「但說到劍法武功,我卻萬萬不及。平日我對他頗失恭敬,此時想來,實在好生慚愧。」曲洋點頭道:「衡山掌門,果然是名不虛傳。」曲非煙叫了起來:「爺爺,你給我解開穴道吧,咱們該得走了。」曲洋支撐著待要站起,但只欠了欠身,便又頹然坐倒,搖頭道:「我辦不了。」他轉頭向令狐冲道:「小兄弟,我有一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麼?」

  令狐冲道:「前輩但有所命,無不遵從。」曲洋向劉正風望了一眼,說道:「我和劉賢弟醉心音律,以數年之功,創製一曲『笑傲江湖』,自信此曲之奇,千古所未有。今後數千年間,縱然世上再有曲洋,卻不見得又有劉正風,就算又有曲洋、劉正風一般的人物,卻又不見得二人生於同時,要兩個既精音律,又精內功之人,志趣相投,修為相若,一同創製此曲,實是千難萬難了。此曲絕響,我和劉賢弟在九泉之下,不免時發浩嘆。」他說到這裏,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來,說道:「此是『笑傲江湖曲』的琴譜,劉賢弟另有一本簫譜,請小兄弟念著我二人一番心血,將這琴譜簫譜攜至世上,覓得傳人。」劉正風從懷中也取出一本冊子,笑道:「這『笑傲江湖曲』倘能流傳於世,我和曲大哥死也瞑目了。」

  令狐冲躬身從二人手中接了過來,道:「二位放心,晚輩自當盡力。」他先前聽說曲洋有事相求,只道是十分艱難危險之事,那知只不過是要他找兩個人來學琴學簫,此事可說是易如反掌。

  曲洋嘆了口氣,道:「小兄弟,你是正教中的名門大弟子,我本來不該託你,只是事在危急,迫不得已的牽累於你,莫怪莫怪。」轉頭向劉正風道:「兄弟,咱們這就可以去了。」劉正風道:「是!」伸出手來,兩人雙手相握,哈哈一聲長笑,閉目而逝。

  令狐冲吃了一驚,叫道:「前輩,劉師叔。」伸手去探二人鼻息,已無呼吸。曲非煙見到令狐冲的臉色,叫道:「爺爺,爺爺!」令狐冲搖了搖頭。曲非煙顫聲道:「爺爺死了?」見令狐冲不語,知道爺爺確已逝去,哇的一聲,便哭了出來。儀琳將她抱在懷裏,慢慢的替她推宮過血,但她被費彬的大嵩陽手所點,儀琳功力有限,一時卻解不了她的穴道。

  令狐冲久歷江湖,頗具見識,說道:「小師妹,咱們趕快將三個人的屍首埋了,免得再有人尋來,另生枝節。費彬為莫大先生所殺之事,千萬不可洩漏半點風聲。」他說到這裏,壓低了聲音,道:「此事若是洩漏出去,莫大先生自知是咱們三人說出去的,禍患可是不小。」儀琳道:「是。但若師父問起,我說不說?」令狐冲道:「跟誰都不能說。你一說,莫大先生來和你師父鬥劍,豈不糟糕?」儀琳想到適才所見莫大先生的劍法,忍不住打了個寒噤,道:「我不說。」令狐冲慢慢俯身,拾起費彬的長劍,一劍又一劍的在費彬的屍體上戳了十七八個窟窿。儀琳心中不忍道:「大……大哥,他人都死了,何必還這般恨他,糟蹋他的屍身?」令狐冲笑道:「莫大先生的劍刃又窄又薄,行家一看費師叔的傷口,便知是誰下的手。我不是糟蹋他的屍身,是將他身上每一個傷口都通得亂七八糟,教誰也看不出線索。」

  儀琳嘆了口氣,心想:「江湖之上,偏有這許多機心,真……真是難得很了。」見令狐冲拋下長劍,拾起石塊,往費彬的屍身上拋去,忙道:「你別動,坐下來休息,我來。」拾起石塊,輕輕放在費彬的屍身之上,倒似死屍尚有知覺,生怕壓痛了他一般。令狐冲確也累得傷口又在劇痛,於是倚石而坐,翻開曲洋的琴譜,只見前面十餘頁中,都是坐功的口訣,又繪著許多人體,身上註滿了經脈,此後又是掌法指法的訣要,到二十餘頁後,才是撫琴之法,以後小半則全是古古怪怪的奇字,竟是一字不識。

  令狐冲於文字一道,本來所識有限,他不知七絃琴的琴譜本來都是奇形怪字,還道譜中文字古奧艱深,自己沒有試過,隨手將兩本冊手往懷中一揣,說道:「小師妹,你休息一會,便請將曲長老、劉師叔的遺體也掩埋了。」儀琳道:「是。」曲非煙聽到掩埋爺爺的屍身,又哭了起來。儀琳見她哭得傷心,陪著她垂淚。令狐冲仰起了頭,吁一口長氣,心想:「劉師叔結交朋友,將全副身家性命,都為朋友而送了,雖然結交的是魔教中長老,但兩人肝膽義烈,都不愧為鐵錚錚的好漢子,卻也令人欽佩。」正想到此處,忽見西北角上青光閃了幾閃,一眼看去甚是熟悉,正是本門高手和人鬥劍,他心中一凜,道:「小師妹,你陪著非非在這裏等我片刻,我過去一會兒便同來。」儀琳沒看到那青光,還道他走開是要解手,便點了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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