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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三回 人命關天

  過不多時,又有人送了三名鏢師的屍首來,林震南核點人數,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,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屍首,只有褚鏢師的屍首尚未發現,然而那也是轉眼之間的事。他回到東廂房中,喝了杯熱茶,心亂如麻,始終定不下神來,林平之走到房門口,道:「爹爹,縣裏有位汪師爺和一位費頭兒來拜訪你。」林震南實不欲見客,但想局中出了許多人命,官府派人來,卻是非見不可,只得出去敷衍了一陣,絕口不提有人報仇生事,只說多半是春瘟發作,眾鏢頭連年在外奔走,以致染上了疫病。那姓費的捕快道:「總鏢頭,不是小人多口,我看你趕緊去請位陰陽先生來瞧瞧,到底宅第為什麼不平安,是沖撞了值年太歲呢,還是鏢局子中動土起灶,時辰不對。」那汪師爺道:「費頭兒說得不錯,總鏢頭,貴局在外走鏢,幾十年來殺傷人命,也是在所難免。人有三衰六旺,說不定今年的年歲與總鏢頭的運道不合,眾厲鬼乘機作祟。請一批和尚道士來打一場大醮,放一場燄口,那是定須辦的。」

  林震南隨口答應,命人到賬房取了一百兩銀子,分送二人。費捕快推遲辭不要,笑道:「總鏢頭是自己人,咱們來走一趟,又不是查案,那能伸手要銀子?再說,一天之內,出了二十幾條人命,咱們真是要擔這份干係,也不能要這點點銀子,是不是?哈哈,哈哈!」

  林震南心下大怒,尋思:「你小小一個捕快,今日也來乘機勒索我來啦,我林震南一世英雄,殺你這小小捕快,有如捏死個螞蟻。」汪師爺笑道:「費兄弟說話忒也莽撞,林總鏢頭,休得見怪。這件事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,上頭一定是要查的,但總鏢頭不須擔心,公事上小弟還有些辦法,只須呈一張回稟,說道是春瘟發作,那就大事化小事了。」林震南道:「是,是,大家免得麻煩。」命人又去取了一百兩銀子來,汪費二人這才滿意,稱謝而去。

  林震南送出大門,見到兩根旗桿已齊根截去,心下更是煩惱,直到此刻,敵人已下手殺了鏢局中二十餘人,卻仍是未露一面,亦未正式叫陣,表明身份。他回過頭來,向著大門上那塊書著「福威鏢局」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,心想:「福威鏢局在江湖上揚威數十年,想不到今日要敗在我的手裏。」

  忽聽得街上馬蹄聲響,有數乘馬緩緩行來,林震南轉過身來,只見共有四匹馬,馬背上有人橫臥,卻是無人乘坐。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,身過去,果見馬背上橫臥的是四具死屍,正是昨天派出去截攔史鏢頭的趙、周、馮、蔣四名鏢師,自是途中被人殺了,將屍首放在馬上,這些馬識得歸途,自行回來,林震南一查四具屍身,也是身上無半點傷痕,所帶去的銀兩兵刃,一無缺少,剛命人將這四位鏢師的屍身送入大廳,忽見一名衣衫襤褸的乞兒背負著一人來到門前。林震南一看那人衣飾,認得是褚鏢頭,心想:「每個人的屍首都回來了。」向身旁的趟子手擺了擺手,要他料理,自行轉身入內。忽聽得褚鏢頭叫道:「總…總鏢頭…他叫我……」林震南又驚又喜,道:「褚賢弟,你沒有死?」搶身過去,將褚鏢頭抱了起來,見他雙目緊閉,道:「他叫我…叫我跟你說……說少鏢頭……」林震南道:「是,是,是說平兒怎麼樣?」褚鏢頭道:「說少鏢頭…要…要…要…」連說了三個「要」字,身子一陣痙攣,氣息斷絕。

  林震南長嘆一聲,眼淚滾滾而下,落在褚鏢頭身上,抱著他的屍身,走進廳去,說道:「褚賢弟,我若不給你報仇,誓不為人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,唉,你去得太快,沒將仇人的姓名說了出來。」其實這個褚鏢頭在鏢局子中,也無過人之處,和林震南並無特別交情,只是林震南心情激盪之下,忍不住落淚,其實這些眼淚之中,氣憤猶多於傷痛。

  只見王夫人站在廳口左手抱著金刀,右手指著天井,大聲斥罵:「下三濫的狗強盜,就只會偷偷摸摸的暗箭傷人,倘若是真英雄,真好漢,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鏢局來,咱們明刀明槍的決一死戰。這般鬼鬼祟祟的幹這種鼠竊勾當,武林中有誰瞧得起你?」林震南低聲道:「娘子,瞧見了什麼動靜?」一面將褚鏢頭的屍身放在地下。

  王夫人大聲道:「就是沒見到動靜呀。這些狗賊子,就是怕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劍,一百單八路翻天掌,怕了咱們一十八枝銀羽箭。」右手握住金刀刀柄,在空中虛削一圈,喝道:「也怕了老娘手中這道口金刀!」忽聽得屋角上有人冷笑一聲,嗤的一聲,一件暗器激射而下,噹的一響,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。王夫人手臂一麻,拿捏不住,金刀脫手,餘勢不衰,那刀直滾到天井中去。

  林震南一聲輕叱,右手揮處,兩點銀星向屋頂上東角射去,跟著青光一閃,已將背上長劍拔在手中,雙足一點,已上了屋頂,一招「掃蕩群魔」劍點如飛花般散了開來。疾向敵人發射暗器之處刺到。林震南連日受了極大的悶氣,始終未見到敵人一面,這一招中真是竭盡平生之力,絲毫未留餘地。

  那知一劍既出,卻是閃了個空,屋角邊空蕩蕩地,那裏有半個人影?林震南一矮身,躍到了東廂房的屋頂之上,仍是不見有敵人的蹤跡。這時王夫人和林平之也已手提兵刃,上來接應。王夫人金刀被敵人擊落,已是氣得暴跳如雷,大叫:「狗崽子,有種的便出來決個死戰,偷偷摸摸的,是那一門不要臉的狗雜種?」向丈夫連問:「狗崽子逃去了?是怎麼樣的傢伙?」林震南搖了搖頭,低聲道:「別驚動了旁人。」三個人又在屋頂尋覓了一遍,這才躍入天井之中,林震南低聲道:「慚愧,我的兩支銀羽箭也給敵人接了去,卻沒見他的背影,當真是神出鬼沒。」

  王夫人吃了一驚,道:「有這等事?」林震南道:「是什麼暗器打了你的金刀?」王夫人罵道:「這狗崽子!不知道!」兩人在天井中一找,不見有何暗器,只見桂花樹下有無數極細的磚粒,散了一地,顯而易見,敵人是用一小塊磚頭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,小小一塊磚頭上竟發出如此勁力,真是令人可畏可怖。

  王夫人本來怒氣沖沖,滿口「狗崽子,臭雜種」的在亂罵,見到了桂樹下這些細碎的磚粒,氣惱之情不由得轉而為恐懼,呆了半晌,一言不發的走進廂房,待丈夫和兒子都跟著進來後,便即掩上了房門,低聲道:「敵人武功甚是了得,咱們不是敵手,那便如何……如何……」她本想說「那便如何是好」,卻覺這句話未免過於示弱,話到口邊,又忍回去了。

  林震南道:「事到如今,只有向朋友們求救,武林之中,患難相助,那也是尋常之事。」王夫人道:「咱們朋友之中,交情深厚的固然不少,但武功高過咱夫妻的,卻沒有幾個。比咱倆還差一點的人,邀來了也無用處。」林震南道:「話是不差,但人眾主意多,邀些朋友來大家磋磨磋磨,也是好的。」王夫人道:「也罷!你說該邀那些人?」林震南道:「就近的先邀。咱們先把杭州、南昌、廣州三處鏢局中的好手調來,再把閩、浙、粵、贛四省的武林同道邀上一些,比如溫州的陳老拳師,泉州的青風劍高一龍、漳州的鐵拐霍中霍二哥,都可發帖子去邀來。」

  王夫人皺眉道:「這麼事急求救,江湖上傳了開去,實是大大墮了福威鏢局的名頭。」林震南忽道:「娘子你今年三十九歲吧?」王夫人啐道:「呸!這當兒還來問我的年紀,我是屬虎的,你不知道我幾歲嗎?」林震南道:「我發帖子出去,便說是給你做四十歲的生日……」王夫人道:「為什麼好端端給我添上一歲年紀?我還老得不夠快麼?」林震南搖頭道:「你幾時老了?頭上白髮也還沒一根。我說給你做生日,那麼請些至親好友,誰也不會起疑。等到客人來了,咱們只揀相好的暗中一說,那便和鏢局的名頭無損。」王夫人側頭想了一會,道:「好吧,且由得你,那你送什麼禮物給我?」林震南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送一份大禮,明年咱們再生個大胖兒子!」

  王夫人呸的一聲,臉上一紅,道:「老沒正經的,這當兒還有心情說這些話。」林震南哈哈一笑,逕自走入賬房,命人去寫帖子,邀請朋友,其實他憂心忡忡,說幾句笑話,不過消減妻子心中的驚懼而已,心下暗忖:「遠水難救近火,便在今晚,鏢局中又會有事發生,等到所邀的朋友們到來,不知世上還有沒有福威鏢局?」

  他去到賬房門前,只見兩名男僕臉上神色十分驚恐,說道:「總……總……鏢頭……這……這不好了。」林震南道:「怎麼啦?」一名男僕道:「剛才賬房先生叫林福去買棺材,他……他……出門剛去到東小街轉角,就倒在地上死了。」林震南道:「有這等事?他人呢?」那男僕道:「便在街上。」林震南道:「去把他屍首抬來。」心想:「光天化日之下,敵人竟在鬧市殺人,當真是膽大妄為之極。」那兩名男僕道:「是……是……」卻不動身。林震南道:「怎麼了?」一名男僕道:「請總鏢頭去看……看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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