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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回 福威鏢局

  和風薰柳,花香醉人,那正是南國春光漫爛的季節。福建省福州府西門大街一座建構宏偉的宅第之前,左右兩個石壇中各豎一個旗桿,兩丈來高的桿頂飄揚著兩面青旗,右首旗上用黃色絲繡著一頭張牙舞爪、神態威猛的雄獅,旗子隨風招展,那頭雄獅更是栩栩若生。左首旗上著「福威鏢局」四個黃字,這四個字銀鉤鐵劃,顯是出自名家手筆。

  那大宅朱漆大門,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擦得閃閃發光,門頂上一塊黑底金漆的匾額,也寫著「福威鏢局」四個大字,下面橫書「總號」兩個小字。進門處兩排長凳,凳上坐著八名勁裝結束的漢子,個個腰板筆挺,雖在自在說笑,兀自人人顯出一股英悍之氣。

  突然間後院馬蹄聲響,那八名漢子一齊站起,搶出大門。只見鏢局西側門中衝出五騎馬來,沿著馬道衝到大門之前,當先一匹馬全身雪白,更無一根雜毛,鞍邊腳鐙,都是用爛銀打就的,鞍上一個錦衣少年,約莫十八九歲年紀、左肩上停著一頭獵鷹,腰懸寶劍,背負長弓,右手提著一根馬鞭,潑剌剌縱馬疾馳。他身後跟隨四騎,騎者一色的黃色布短衣,身子隨馬背一起一伏,熨貼自如,顯得個個的騎術都甚了得,一行五人騎到鏢局門口,那八名漢子中有三個叫了起來:「少鏢頭又打獵去啦!」那少年哈哈一笑,馬鞭在空中拍的一聲,虛擊一響,胯下的白馬昂首一聲長嘶,便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。一名漢子叫道:「史鏢頭今兒再抬頭野豬回來,好讓大夥兒飽餐一頓。」那少年身後一名四十來歲的漢子笑道:「一條豬尾巴少不了你的,先別灌飽了黃湯。」眾人大笑聲中,五騎馬早去得遠了。

  這福威鏢局乃大江以南第一家大鏢局,總鏢頭姓林,雙名震南,鏢局是林家的祖業,傳到林震南手中已是第三代了。林震南的祖父林遠圖以一套七十二路「辟邪劍法」,一百單八式「翻天掌」,十八枝「銀羽箭」馳名中原。在故鄉福州開設福威鏢局後,一帆風順,短短十年間便即聲譽鵲起。初時尚有綠林大盜打他所保重鏢的主意,但在林遠圖劍、掌、箭三絕技之下,不是性命不保,便是殘肢重傷。此後自福建出仙霞嶺到杭州府,經江蘇、山東、河北而至關東,沿海六省之中,鏢車上只須插上「福威鏢局」四字鏢旗,趟子手只須喊出「福威平安」四字鏢號,不論是多麼厲害的黑道英雄,正眼兒也不敢向鏢車瞧上一瞧。

  林遠圖直到七十歲大壽那天。才金盆洗手,將鏢局傳給了次子林仲雄執掌。大兒子伯奮武舉出身,積功升到副將。林家有人做了官,官府的生意也源源而來,更是連推也推不開。林仲雄愛好結交,日夜高朋滿座,不免飲食逾量。在四十歲上中風而死,這福威鏢局便由他兒子震南執掌。林震南的武功是祖父親傳。林遠圖七十大壽那一日,大宴各路英雄,席上曾命孫兒試演武功。林震南其時不過一十六歲,但單掌滅燭,銀箭射穴,各位英雄看了無不讚嘆,都說:「林老英雄好福氣,林家繼起有人,這福威標局在震南手中,更當發揚興旺。」

  果然林震南不負眾望,接管鏢局,不但在沿海六省省會中設立分局,連廣東、江西、湖南、湖北、廣西五省之中,也有分局,江湖上人提起福威鏢局來,都翹起大姆指說一聲:「福威鏢局,好福氣,好威風。」

  福威鏢局除了福州府總號,再加上一十一所分局,財雄勢大,著實攬了不少武林中的好手。二十年來,各省道路不靖,鏢局子也遭遇上幾件十分棘手之事,但一十二所鏢局中的好手傾巢而出之時,便有天大的難事,也迎刃而解了。

  林震南的夫人姓王,也是武林世家,這位王夫人自己的武功雖不甚高,但她父親金刀無敵王元霸是中州洛陽金刀門的掌門人,門下人才濟濟。林王兩家結姻後,互相照應,福威鏢局更得了個極有力的大援。王夫人單生一子,雙名平之。這林平之自幼便在父親嚴加督促之下,修習祖傳的劍、掌、箭三絕技,有時更纏著母親,傳他金刀門的刀法。林震南還請了位宿儒,教他讀書。這林平之卻三日中倒有兩日逃學,這年已是十八歲,連一部四書也未讀完。好在林震南只要他專心練武,原不盼他讀書中舉,考取什麼功名,逃不逃學,也未多加理會。

  這日林平之帶同鏢局裏史、鄭兩名鏢頭,白二、陳七兩個趟子手,又到西郊行獵。他胯下這匹白馬,是外婆從西域買來的大宛名駒,在他十七歲那年送他的生日禮,端的是奔行如風,林平之十分寶愛。五騎馬一出城門,林平之雙腿輕輕一挾,那白馬四蹄翻騰,直搶出去,片刻之間,便將後面四騎遠遠拋離。他到得山坡之上,放起獵鷹,從林子中趕了一對黃兔出來。林平之取下背上長弓,從鞍旁箭袋中取出一支雕翎,彎弓搭箭,刷的一聲響,一頭黃兔應聲而倒,待要再射時,另一頭兔卻鑽入草叢中不見了。鄭鏢頭縱馬趕到,笑道:「少鏢頭,好箭!」只聽得白二在左首林中叫道:「少鏢頭,快來,這裏有野雞!」

  林平之縱馬過去,只見林中飛出一隻雉雞,林平之刷的一箭,那野雞卻對正了從他頭頂飛來,這一箭竟沒射中。林平之急提馬鞭向半空中抽去,勁力到處波的一聲響,將那野雞打了下來,五色羽毛四散飛舞。五個人齊聲大笑。史鏢頭道:「少鏢頭這一鞭,別說是隻野雞,便大兀鷹也打下來了!」

  五個人在林中鑽來鑽去,那鏢頭和趟子手要湊林平之的興,總是將鳥獸趕到他的身前,自己縱有良機,也不下手。打了一個多時辰,林平之又射了兩隻兔子,兩隻雉雞,只是沒打到野豬和獐子類的大獸,興猶未足,說道:「咱們到前邊山裏再找找去。」史鏢頭心想:「這一進山,憑著少鏢頭的性兒,非到天色全黑,絕不肯休手,咱們回去,可又得聽夫人的埋怨。」便道:「天快晚了,山裏尖石多,黑濛濛的,莫要傷了白馬的蹄子,趕明兒咱們起個早,再去打大野豬。」他知道不論說什麼話都難勸得動這位任性的少鏢頭,但這匹白馬卻是他的性命,一說怕傷馬蹄,果然林平之拍了拍馬頭,道:「我這小雪龍聰明的緊,絕不會踏到尖石,不過你們這四匹馬卻怕不行,好,大夥兒都回去吧,莫要摔破了陳七的屁股。」

  五個人大笑聲中,兜轉馬頭。林平之縱馬疾馳,卻不沿原路回去,轉而向北,疾馳一陣,這才盡興勒馬緩緩而行。只見前面路旁挑出一個酒招子,鄭鏢頭道:「少鏢頭,咱們去喝一杯怎麼樣?新鮮兔肉,野雞肉,正好炒了下酒。」林平之笑道:「你跟我出來打獵是假,喝酒才是正經事,若不請你喝上個夠,明兒便懶洋洋的不肯跟我出來了。」一勒馬,輕飄飄的躍下馬背,緩步走進酒肆之中。

  林平之走到酒店門口,若在往日,店主人老蔡早已搶出來接他手中馬韁,「少鏢頭今兒打了這麼多野味啊,當真是箭法如神,當世少有!」這麼的奉承一番。但今日來到店前,酒店中卻靜悄悄地,只見酒爐之旁,有個青衣少女,頭上束著雙鬟,插著一支荊釵,正在料理酒水,臉兒向裏,也不轉過身來。鄭鏢頭叫道:「老蔡呢,怎麼不出來牽馬?」兩名趟子手白二、陳七拉開長凳,用衣袖拂去灰塵請林平之坐了。史鄭二位鏢頭在下頭相陪,兩個趟子手卻另坐一席。

  只聽得店裏咳嗽聲響,走出一個白髮老人來,說道:「客官請坐,喝酒麼?」說的卻不是本地口音。鄭鏢頭道:「不喝酒,難道還喝茶?先打三斤竹葉青上來。老蔡那裏去啦?怎麼?這酒店換了老闆麼?」那老人道:「是,是,宛兒,打三斤竹葉青,不瞞眾客官說,小老兒姓薩,原是本地人氏,只是自幼在外做小生意,兒子媳婦都死了,心想樹高千丈,葉落歸根,這才帶了這孫女兒回到故鄉來。那知道離家五十多年,家鄉的親戚朋友一個都不在了。剛好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幹了,三十兩銀子賣了給小老兒。唉,總算回到故鄉啦,聽著人人說這家鄉話,心裏就說不出的受用。」這時那青衣少女低著頭,托著一隻木盤,在林平之等人面前放了杯筷,將三壺酒放在桌上,又低著頭走了開去,始終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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