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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邀聚群雄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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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島主續道:「那知客僧一將信封接過,咱們便即站起身來,出了少林寺大門,到少室山山腳等候。等不到半個時辰,妙諦大師便即趕到,只問:『在何處?』木兄弟道:『還得去請一個人。』妙諦大師道:『不錯,要請愚茶!』」 「三人來到武當山上,妙諦大師說道:『我是少林寺的妙諦,要見愚茶。』不等通報,直闖進內。想少林寺妙諦大師是何等名聲,武當派弟子誰也不敢攔阻。我二人跟隨其後。妙諦大師走到愚茶道長清修的苦茶齋中,拉開架式,將圖解第一式中的姿式演了一遍,一言不發,轉身便走。愚茶道長又驚又喜,也不多問,便一齊來到龍木島上。」 「妙諦大師嫺熟少林諸般絕藝,愚茶道長劍法通神,那是眾所公認的頂尖兒人物。他二位一到龍木島,便去揣摩圖解,第一個月中,他兩位老人的想法尚是大同小異。第二個月時便已歧見叢生。到了第三個月,連他那兩位早淡泊自甘的世外高人,也因對圖解所見不合,大起爭執,甚至……甚至,唉!竟爾動起手來。」 群雄大是詫異,有的便問:「這兩位高人比武較量,卻是誰勝誰敗?」 龍島主道:「妙諦大師和愚茶道長各以從圖解上參悟出來的功夫較量,拆到第五招上,兩人所悟相同,登時會心一笑,罷手不鬥,但到第六招卻又生歧見。如此時鬥時休,轉瞬數月,兩人參悟所得始終是相同者少而相異者多,然而到底誰高誰低,卻又甚是難言。我和木兄弟一商量,均覺這份圖解博大精深,以妙諦大師與愚茶道長如此修為的高人,尚且只能領悟其中一臠,看來若要通解全圖,非集思廣益不可。常言道得好:三個臭皮匠,抵個諸葛亮。咱們何不廣邀天下奇材異能之士,同來島上,各竭心思,一齊參研?」 「恰好其時島上的『斷腸蝕骨腐心草』開花,此草若再配以其他佐使之藥,熬成熱粥,服後於我輩練武之士大有補益,於是咱二人派出使者,邀請當世名門大派的掌門,各教教主,到敝島來喝臘八粥,喝過粥後,再請他們去參研圖解。」 他這番話,各人只聽得將信將疑。丁不四大聲道:「如此說來,你們邀人來喝臘八粥,純是一番好意了。」 龍島主道:「全是好意,也不見得。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自私之心,只盼天下的武學好手群集此島,能助我兄弟解開心中疑團,將武學之道發揚光大,推高一層。但若說對眾位嘉賓意存加害,各位可是想得左了。」 丁不四冷笑道:「你這話豈非當面欺人?倘若只是邀人前來共同鑽研武學,何以人家不來,你們就殺人家滿門?天下那有如此強凶霸道的請客法子?」 龍島主點了點頭,雙掌一拍,道:「取賞善罰惡簿來!」 便有八名弟子轉入內堂,捧了八疊簿籍出來,每一疊都有兩尺來高。 龍島主道:「將各簿分給各位來賓觀看。」 眾弟子分取簿籍,送到諸人席上。每本簿冊上都有黃箋注明某門某派某會。 丁不四拿過來一看,只見箋上寫著「六合丁氏」四字,心中不由得一驚:「我兄弟是六合人氏,此事天下少有人知,龍木島孤懸海外,消息可靈得很啊。」翻將開來只見注明某年某月某日,丁不三在何處幹了何事;某年某月某日,丁不四在何處又幹了何事。雖然未能齊備,但自己二十年來的所作所為,凡是犖犖大者,簿中都有書明。 丁不四額上汗水涔涔而下,偷眼看旁人時,大都均是臉現狼狽尷尬之色,只有石破天自顧自喝粥,不去理會那本注有「長樂幫」三字的簿冊。他一字不識,全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。 龍島主道:「收了賞善罰惡簿。」 群弟子分別將簿籍收回。 龍島主微笑道:「我兄弟分遣下屬,在江湖上打聽新聞,非敢刺探朋友們的隱私,只是得悉有這麼一會子事,便記了下來。凡是被龍木島剿滅了的門派幫會,都是罪大惡極,不容饒赦之徒。各位請仔細想一想,有那一個名門正派或是行俠仗義的幫會,是因為不接邀請銅牌,而給龍木島誅滅了的?」隔了半晌,無人置答。 龍島主道:「所以呢,我們所殺的其實無一不是罪有應得……」 白自在忽道:「河北通州聶家拳聶老拳師並無什麼過惡,何以你們將他滿門殺了?」 龍島主抽出一本簿子,輕輕向前一送,道:「威德先生請看。」那簿冊緩緩向白自在飛了過去。 白自在伸手欲接,不料眼見那簿冊便要飛到身前,突然間在空中微微一頓,猛地筆直墜落,在白自在中指外二尺之處,跌向席上。 白自在急忙伸手一抄,才將那簿籍接住,不致落入席上粥碗之中,當場出醜。簿籍入手,大有重甸之感,不由得心中暗驚:「此人將一本厚只數分的賬簿隨手擲出,來勢甚緩而力道極勁,遠近如意,變幻莫測,實有傳說中所謂『飛花攻敵、摘葉傷人』之能。以這種手勁發射暗器,又有誰能閃避擋架得了?我自稱『暗器第一』,這四個字是非摘下不可了。」 只見簿面上寫著「河北通州聶家拳」七字,打開簿子,第一行觸目驚心,便是「甲申五月初二,聶宗台在滄州郝家莊奸殺二命,留書嫁禍于黑虎寨盜賊」,第二行書道:「庚申十月十七,聶宗俠在濟南府以小故擊傷劉文質之長子,當夜殺劉家滿門一十三人滅口。」 這聶宗台、聶宗俠,都是聶老拳師的兒子,在江湖上頗有英俠之名,想不到暗中竟是無惡不作。 白自在沉吟道:「這些事死無對證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在下不敢說二位島主故意濫殺無辜,但龍木島派出去的弟子們誤聽人言,恐怕也是有的。」 張三突然說道:「威德先生既是不信,不妨瞧瞧這件東西。」 說著轉身入內,隨即回出,右手一揚,一本簿籍緩緩向白自在飛了過來,也是飛到他身前二尺之處,突然向下一沉,手法與龍島主一模一樣。白自在已然有備,一伸手抄起,打了開來,卻原來是聶家的一本賬簿。 白自在少年時便和聶老拳師相稔,識得他的筆跡,見那賬簿確是聶老拳師親筆所書,一筆一筆都是銀錢來往。其中一筆之上注以「可殺」兩個朱字,這一筆賬是:「初八,買周家村田八十三畝二分,價銀七十兩。」 白自在心想:「七十兩銀子買了八十多畝田,這田買得忒也便宜,其中必定有威逼強買之情。」 又看下去,見另一筆賬上又寫了「可殺」兩個朱字,這一筆賬是:「十五,收通州張縣尊來銀二千五百兩。」 心想:「聶立人好好一個俠義道,為什麼要收官府的錢財,那多半是勾結貪官污吏,欺壓良善,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了。」 一路翻將下去,出現「可殺」二字的不下六七十處,情知這朱筆二字是張三或李四所批,不由得掩卷長歎,道:「知人知面不知心!這聶立人當真可殺。姓白的今日見了這本賬簿,龍木島就是對他手下留情,姓白的也要殺他全家滿門。」 說著站起身來,去到張三身前,將賬簿還了給他,說道:「佩服,佩服!」 轉頭向龍木二島主瞧去,景仰之情,油然而生,尋思:「龍木島門下高弟,不但武功卓絕,而且行事周密,主持公道,如何賞善我雖不知,但罰惡這等公正,賞善自也妥當。『賞善罰惡』四字,當真是名不虛傳。我雪山派門下弟子人數雖多,卻焉有張三、李四這等人才?唉,『大宗師』三字,倘再加在白自在頭上,寧不令人汗顏?」 龍島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念頭,微笑道:「威德先生請坐,先生久居西域,對中原那批衣冠禽獸的所做所為,多有未知,原也怪先生不得。」白自在搖了搖頭,回歸己座。 丁不四大聲道:「如此說來,龍木島過去數十年中殺人,是那些人罪有應得;邀請武林同道前來,用意只在共同參研武功?」 龍木二島主同時點頭,道:「不錯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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