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俠客行 | 上頁 下頁
第三十七回 上門復仇(3)


  原來石中玉那日在貝海石諸人慫恿之下,做了幫主,不數日便即逃脫,給貝海石擒了回來,將他脫得赤條條地監禁數日,教他難以再逃,其後石中玉雖然終於又再逃脫,他身上的各處創傷疤痕,卻已讓貝海石盡數瞧在眼裏。

  貝大夫並非真的大夫,然久病成醫,醫道著實高明,他對石中玉身上各處疤痕記得清楚,而在石破天肩頭、腿上、臀部仿製這些疤痕,竟也做得一模一樣,毫無破綻,以致情人丁璫、仇人白萬劍,甚至父母石清夫婦都給他瞞過。

  貝海石只道石中玉既然再次逃走,以他的狡獪伶俐,在臘八日之前必不會現身,是以放膽而為,不但騙過了旁人,連石破天自己到後來也是深信不疑,要知石破天和石中玉二人相貌雖然相似,究竟不能一般無異,但有了身上這幾處疤痕之後,人人先入為主,縱有再多不似之處,也一概略而不計了。

  石破天本來絲毫不通人情世故,種種奇事難以索解,也只有相信旁人之言,只道自己一場大病之後,將前事忘得乾乾淨淨。

  那知龍木島的善惡二使實有過人之能,竟將石中玉找了出來,貝海石的把戲全被拆穿。雖然石破天應承接任幫主,替長樂幫免了一劫,貝海石卻是面目無光,深自匿居,不敢和石破天見面。以致石中玉將石破天掉換之事,本來唯獨難以瞞過他的眼睛,卻也以此沒有敗露。

  這日謝煙客上來打門,指名索戰,貝海石一聽他連傷六名香主,自忖並無勝他把握,一面出廳周旋,一面遣人務必請幫主出來應付。

  石中玉推三阻四,前來相請的香主舵主站得滿房都是,消息一個接著一個的傳來:「貝先生和那姓謝的已在廳上激鬥,快請幫主出去掠陣!」

  「貝先生肩頭給謝煙客拍了一掌,左臂已有些不靈。」

  「貝先生扯下了謝煙客半幅衣袖,謝煙客卻乘機在貝先生胸口印了一掌。」

  「貝先生咳嗽連連,口噴鮮血,幫主再不出去,貝先生難免喪生。」

  「那姓謝的口出大言,說道一雙肉掌,便將長樂幫挑了,幫主再不出去,他要放火焚燒咱們總舵!」

  石中玉硬著頭皮,只得來到大廳,決意向那謝煙客低聲下氣的賠罪。

  那知謝煙客一見了他,登時大吃一驚,叫道:「狗雜種,原來是你。」這時貝海石已是氣息奄奄,委頓在地,衣襟上都是鮮血。

  石中玉知道自已功夫和貝海石差得太遠,貝大夫尚且如此,自己若是上陣,一來定然不敵,二來冒充之事立即敗露,若給雪山派中人得悉,轉眼便有性命之憂,聽謝煙客這麼一叫,只得忍氣吞聲的道:「原來是謝先生。」

  他那知「狗雜種」乃是石破天的名字,而謝煙客更是一見面便將他誤認為石破天。

  謝煙客冷笑道:「很好,很好!你這小子居然是長樂幫的幫主!」一想到種種情事,心下不由得涼了半截,他心中日夜牽掛的,乃是自己從狗雜種這小叫化手中接了這枚玄鐵之令,自己當年立下重誓,但教授令之人有何號令,不論是如何難危之事,也務必為他辦到,他登時心念電轉:「糟了,糟了!貝大夫此人原來竟是這等工於心計,知道我從這狗雜種手中接了玄鐵令,竟千方百計的來到摩天崖上,將他接去做個傀儡幫主,其用意無非是要我聽他長樂幫的號令。謝煙客啊謝煙客,你聰明一世,懵懂一時,今日裏竟然會自投羅網,從此人為刀砧,我為魚肉,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。」

  要知一個人繫念於一事之後,不論遇上何等情景,總是不由自主的將之與心中之事連了起來。

  逃犯越獄,只道普天下的公差都在捉拿自己;兇手犯案,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;青年男女鍾情,只道對方一言一動都為自己而發。

  謝煙客其時心情,亦複如此。他越想越怕,料想貝海石事先早已伏下厲害機關,雙目凝視石中玉靜候他說出要自己去辦的難事,「倘若他竟要我自斷雙手,從此成為一個不死不活的廢人,這便如何是好?」

  他倘若一轉身奔出長樂幫的總舵,從此不再見這狗雜種之面,自也可以避過這個難題,但這麼一來,江湖上從此再沒他這號人物,那倒事小,想起昔時所立的毒誓,他日應誓,那比自殘雙手等等更是慘酷十倍了。

  他目不轉睛的瞧著石中玉,只等他發出號令,那料得到石中玉心中,也是十分害怕,但見謝煙客神色古怪,不知他要向自己施展什麼殺手。兩個人你瞧著我,我瞧著你,在半晌之間,兩個人都如過了好幾天一般。

  又過良久,謝煙客終於厲聲說道:「好吧,是你從我手中接過玄鐵令去,姓謝的言出如山,你要我為你辦什麼事,儘管吩咐便是,謝某一生縱橫江湖,便遇上天大的難事,也不曾皺一皺眉來。」

  石中玉一聽,登時呆了,但謝煙客頒下玄鐵令之事,他卻也曾聽過,他是個十分聰明機智之人,心念一轉之際,已然明白,定是謝煙客也將自己認作石破天了。(其實「石破天」三字,本是石中玉加盟長樂幫後所用的假名,只是狗雜種無名無姓,作書人姑且將石破天三字,移作狗雜種的姓名。)聽他說不論自己出什麼難題,都是盡力辦到,那真是天外飛來的大橫財,心想此人武功之高,可說無事不可為,卻教他去辦什麼事好?不由得沉吟不決。

  謝煙客已瞧出了他又驚又喜、又是害怕的神情,又道:「謝某曾在江湖揚言,凡是得我玄鐵令之人,謝某決不伸一指加於其身,你又怕些什麼?狗雜種,你在摩天崖上裝得好像啊。你那『炎炎功』練得怎樣了?」

  石中玉不知「炎炎功」是什麼東西,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,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:「我當前的大患,是在雪山派留下的這個大禍胎。那個傻子到得淩霄城中,吐露真相,白自在、白萬劍、封萬里這幹人豈肯罷休?定會又來找我的晦氣。這件事羊肉沒吃到,惹得一身騷,若不了結,我一生終是難在江湖上立足。天幸眼前有這個良機,我何不要他去了結此事?雪山派的實力,和長樂幫也只是半斤八兩之間,這謝煙客孤身一人能將長樂幫挑了,多半也能憑一雙肉掌,令淩霄城中上上下下群相懾服。」當即說道:「謝先生言而有信,令人可敬可佩。在下要謝先生去辦的這件事,傳入俗人耳中,或許有點兒駭人聽聞,但以謝先生無雙無對的武功,那也是輕而易舉之事。」

  謝煙客聽得他話中之意,似乎不是要作踐自己,心中為之一喜,忙問:「要我去辦什麼事?」

  石中玉道:「在下斗膽,請謝先生到西域淩霄城去,將雪山派中上上下下,一古腦兒的都誅滅了。」

  謝煙客微微一驚,心想雪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門大派,威德先生白自在聲名甚著,是個極不易惹的大高手,竟要將之盡數誅滅,那是談何容易?但對方既然出下了題目,反令他放下心事。他本是個任性而為的魔頭,壞人要殺,好人也殺,什麼都沒有顧忌,當即點頭:「好,我這就去。」說著轉身便行。

  石中玉叫道:「謝先生且慢!」

  謝煙客轉過身來,道:「怎麼?」他猜想狗雜種所以要叫自己去誅滅雪山派,純是長樂幫中貝海石等人的主意,不知長樂幫和雪山派有什麼深仇大恨,這才假手於己去誅滅對方,他只盼早一刻離去好一刻,深恐貝海石他們又使什麼詭計。

  只聽石中玉道:「謝先生,我和你同去,要親眼見你辦成此事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