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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回 雪山之變(3)


  那人愁眉苦臉的道:「我真的沒有。小人只是掃地煮飯的伙夫,那有什麼鎖匙?」石破天道:「好,等我出來了再說。」將那人的手臂又扯進洞中,替他打開了手銬。

  那人手臂一得自由,急忙沖過去想將門頂上,但石破天身子一晃,早已從門中閃了出來。

  只見這人一身白袍,形貌精悍,竟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,哪裏是什麼掃地煮飯的伙夫。

  石破天抓住他後領,一把提起,喝道:「你不開我的腳鐐,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。」那人武功本也不弱,但落在石破天手中,宛如雞雛入了老鷹爪底,竟是半分也動彈不得,只得又取出鎖匙,替他打開腳鐐。

  石破天喝道:「石莊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那裏?快領我去。」

  那人道:「雪山派跟玄素莊無怨無仇,早放了石莊主夫婦走啦,沒關住他們。」

  石破天將信將疑,一瞥眼間,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張望,心想:「此人定是說謊,多半將石莊主夫婦關在那邊。」提著他的後領,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,喝道:「快將門打開。」

  那人臉色大變,道:「我……我沒有鎖匙。這裏面關的不是人,是一頭獅子,兩頭老虎,一開門可不得了。」

  石破天聽說裏面關的是獅子老虎,不由得大是奇怪,將耳朵貼到石門上去一聽,卻聽不到半點獅吼虎嘯之聲。

  那人道:「你既然出來了,這就快快逃走吧,在這裏多耽擱,別給人發覺了,又得抓了起來。」

  石破天心想:「你又不是我朋友,為什麼對我這般關懷?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,你定是不肯,此刻卻勸我快逃。是了,石莊主夫婦定是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。」

  當即提起他身子,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撞了一撞,道:「你到底開是不開?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。」

  那人道:「這些獅子老虎可凶得很,有好幾天沒吃飯了,一見到人,立刻撲了出來……」

  石破天急於救人,不耐煩聽他東拉西扯,提起他身子,頭下腳上的用力搖晃,卻聽得當當兩聲,從他身上掉了兩枚鎖匙出來。石破天大喜,將那人放在一邊,拾起鎖匙便去插到石門上的鐵鎖孔中,喀喀轉了幾下,鐵鎖便即打開。那人一聲「啊喲」,轉身便逃。

  石破天心想:「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,多有未便。」搶上去一把抓過,丟入了先前監禁自己的那間石室之中,連那副帶著長鏈的足鐐手銬,也一起投了進去,然後關上石門,上了鎖,再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,探頭進內,叫道:「石莊主、石夫人,你們在這裏嗎?」

  他叫了兩聲,室中沒半點聲息。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,卻見裏面隔著丈許之處,又另有一道石門,他心道:「是了,怪不得有兩枚鎖匙。」

  於是取過另一枚鑰匙,打開第二道石門,剛將石門拉開數寸,叫得一聲「石」字,便聽得室中有人在破口大駡:「龜兒子,龜孫子,烏龜王八蛋,我一個個把你們千刀割、萬刀剮的,叫你們不得好死……」又聽得鐵鍊之聲,嗆啷啷的直響。這人的罵聲語音重濁,噪子嘶啞,與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。

  石破天心道:「石莊主夫婦雖不在這裏,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著,也不妨一併將他救了出來。」便道:「你不用罵了,我來救你出去。」

  卻聽那人繼續罵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?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?我……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斷斷地……」

  石破天微微一笑,心道:「這人脾氣好大。可是給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,也真難怪他生氣。」

  當即閃身進內,說道:「你也給戴上了足鐐手銬麼?」剛問得這句話,黑暗中便聽得呼的一聲,一件沉重的物事向自己頭上擊到。

  石破天身子向左一閃,避開了這一擊,立足未定,後心已被人一把抓住要穴,跟著一條粗大的手臂扼在自己咽喉之中,用力收緊。這人力道淩厲之極,石破天登時便覺得呼吸為難,耳朵中嗡嗡嗡直響,卻又隱隱聽得那人在「烏龜兒子王八蛋」的亂罵。

  石破天萬料不到在這黑囚牢中,居然會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,一著先機既失,立時便為他所制,心中暗叫:「這一下可死了!」無可奈何之中,只有運氣於頸,與對方的手臂硬挺。

  雖然喉頭肌肉柔軟,決無手臂上的勁力,但石破天內力渾厚之極,愈鬥愈強,內力到處,竟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幾分。

  他急速吸了口氣,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,他右手已反了上來,一把格開,身子向外一竄,說道:「我好意前來相救,為何不分青紅皂白,便即動粗?」

  那人「咦」的一聲,十分驚異,道:「你……你究竟是誰?怎地功夫如此了得?」

  那人「咦」的一聲之後,向石破天呆呆瞪視,過了半晌,又是「咦」的一聲,喝道:「臭小子,你是誰?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「狗雜種」,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。

  那人怒道:「你自然是你,難道沒個名字麼?」

  石破天道:「老爺子,我把你先救了出去,慢慢再說。」

  那人嘿嘿冷笑,道:「你救我?嘿嘿,那豈不是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。我是何人也?你是什麼東西?憑你這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,也能救我?」

  這時兩道石門都打開了一半,日光從門中透將進來,只見那人一部花白鬍子,身材魁梧,背脊微弓,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體似的,雙目深陷,眼光耀如閃電,威猛無儔。

  石破天見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,心下不禁發毛,心想:「适才那雪山弟子說這裏關著獅子老虎,這人的模樣,倒真像是頭猛獸,這雙眼睛,更宛然便是獅虎。」他不敢和這人多說什麼,只道:「我去找鑰匙來,給你打開足鐐手銬。」

  那人怒道:「誰要你來討好?我是自願留在這裏靜修,否則的話,天下焉有人關得我住?你這小子沒帶眼睛,還道我是被人關在這裏的,是不是?嘿嘿,爺爺今天若不是脾氣好,單憑這一句話,我將你斬成十七八段。」

  他雙手搖晃,將鐵鍊搖得當當直響,道:「爺爺只要性起,一下子就將這鐵鍊崩斷了。這些足鐐手銬,在我眼中只不過是豆腐一般。」

  石破天不大相信,心想:「這人神情說話,倒似是個瘋子。他既不願我救他,倘若我硬要給他打開銬鐐,他反會打我。他武功甚高,我未必勝得過他,還是去救石莊主、石夫人要緊。」便道:「既然如此,那我就去了。」

  那人怒道:「滾你媽的蛋,爺爺縱橫天下,從未遇過敵手,要你這小子來救我,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,荒天下之大唐……」

  石破天道:「得罪,得罪,對不住。」輕輕將兩道石室門帶上,沿著甬道走了出去。

  那甬道甚長,轉了一個彎,又行了十餘丈,才到盡頭,只見左右各有一門。他推了推左邊那門,牢牢關著,再推右邊那門時,卻是應手而開,進門後是一間小廳,走進廳中沒行得幾步,便聽得左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,乒乒乓乓,鬥得甚是激烈。

  石破天心道:「原來石莊主兀自在和人相鬥。」急忙循聲而前。鬥聲從左首傳來,一時卻找不到門戶,他繫念石清、閔柔的安危,眼見左首的板壁並不甚厚,用肩頭一撞,板壁立破,兵刃聲登時大盛,只見那裏也是一間小小的廳堂,四個白衣漢子各使長劍,正在圍攻兩個女子。

 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,情不自禁的大聲叫道:「師父,阿繡!」

  原來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繡。

  史婆婆手持單刀,阿繡則揮舞一柄長劍,但見她二人頭髮散亂,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好幾處傷,血濺衣襟,情勢已十分危殆。

  二人聽得石破天的叫聲,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,劍法淩厲,竟是無暇轉頭來看,但聽得阿繡一聲驚呼,肩頭又是中了一劍。

  石破天手中並無兵刃,但不及多想,撲了上去,一把便向那急攻阿繡的中年人背心抓去。

  那人斜身閃開,回了一劍。石破天左掌拍出,勁風到處,將那人長劍激開,右手一掌攻向另一個老者。

  那老者後發先至,一劍已刺向他的小腹,劍招迅捷無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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