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俠客行 | 上頁 下頁
第二十三回 鐵叉會中(1)


  石破天道:「兩位哥哥卻要到那裏去?适才張大哥言道,咱們結成兄弟之後,有難同當,有福共享。反正我也沒事,不如便隨兩位哥哥同去。」

  那胖子張三哈哈一笑,道:「咱們是去請客,那也沒什麼好玩,你不必同去了。」說著揚長便行。

  石破天乍結好友,大有戀戀不捨之意,拔足跟隨在後,說道:「那麼我陪兩位哥哥多走一段路也是好。今日一別,不知何日再能見哥哥的面,再來一同喝酒吃肉。」

  那瘦子李四陰沉著臉,不去睬他。

  張三卻有一句沒一句的撩他說笑,說道:「兄弟,你說你師父給你取名為史億刀,那麼在你師父給取名之前,你真名字叫作什麼?咱們已結義金蘭,難道還有什麼事要瞞著兩個哥哥不成?」

  石破天尷尬一笑,道:「倒不是瞞著哥哥,只是說來太也難聽。我娘叫我狗雜種。」張三哈哈大笑,道:「狗雜種,狗雜種,這名字果然古怪。」這張三、李四二人起步似乎並不甚快,但足底已暗暗使開輕功,兩旁樹木飛快的從身邊掠過。

  石破天一怔之間,已落後了丈餘,急忙飛步追了上去。三個人兩個在前,一個在後,相距也只有三步間。

  張三、李四急欲擺脫這傻小子,但全力展開輕功,石破天仍是緊緊跟在後。只聽石破天贊道:「兩位哥哥好功夫,毫不費力的便走得這麼快。我拚命奔跑,才勉強跟上。」

  說到疾走的姿勢,三人功夫的高下確是相差極遠,張三、李四走得甚是瀟灑,毫無急促之態,石破天卻是邁開大步,雙臂狂擺,弓著身子疾沖,倒如是逃命一般。

  但兩人聽得他雖在狂奔之中,說話仍是吐氣舒暢,一如平時,不由得也佩服他內力之強。

  石破天見二人沿著自己行過的來路,正走向鐵叉會所隱匿的那個小漁村,越行越近,大聲道:「兩位哥哥,前面是險地,可去不得了。咱們改道而行吧,沒的枉自送了性命。」

  張三、李四同時停步,轉過身來。李四問道:「怎說前面是險地?」

  石破天道:「前面是紅柳港外的一個漁村,有許多江湖漢子避在那裏,不願給旁人知道他們的蹤跡。若是他們是見到咱們三人,說不定就會行兇殺人。」李四寒著臉又問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石破天當下將如何誤入死屍船、如何在艙底聽到鐵叉會諸人商議、如何隨船來到漁村之事簡略說了。

  李四道:「他們躲在漁村之中,為的是害怕賞善罰惡二使,這可跟咱們並不相干,又怎會來殺咱們?」

  石破天搖手道:「不,不!這些人窮凶極惡,動不動就殺人。他們怕洩漏秘密,連自己人也殺,你瞧,我一身血跡,就是那兩個人被殺之後滴在我衣衫上的。」

  李四道:「你若是害怕,別跟著我們,那就是了!」

  石破天道:「兩位哥哥還是別去的為是,這……這……可不是鬧著玩的。」

  張三、李四轉過身來,逕自前行,心想:「這小子空有一些內力,武功既差,更加膽小如鼠。」那知只行出數丈,石破天又快步跟了上來。張三道:「你怕鐵叉會殺人,又來幹什麼?」

  石破天道:「咱們不是起過誓麼?有難同當,有福共享。兩位哥哥定要前去,我只有和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了,男子漢大丈夫,說過了的話不能不算數。」

  李四道:「嘿嘿,鐵叉會的漢子幾十柄鋼刀一齊刺來,插在你的身上,將你插得好似一隻大刺蝟,你不害怕?」

  石破天想起在船艙底聽見鐵叉會中被殺二人的慘呼之聲,此刻兀自不寒而慄,眼下這小漁村中少說也有一二百人匿居在內,兩位結義兄弟武功再高,三個人定是寡不敵眾。李四見他臉上變色,冷笑道:「咱二人自願送死,也不希罕多一人陪伴,你乖乖回家去吧。咱們這次若是不死,十年之後,當再相見。」

  石破天搖手道:「多一個幫手,也是好的。咱們人少打不過人多,危急之時,不妨逃命,那也不一定便死。」

  李四皺眉道:「打不過便逃,那算什麼英雄好漢?你還是別跟咱們去丟人現眼了。」石破天道:「好,我不逃就是。」

  張三、李四無法將他擺脫,相視苦笑,拔步便行,過不多時便到了那小漁村中。石破天見那艘死屍船已影蹤不見,村中靜悄悄地竟無一人。張三、李四端相一下地形,便走到一座小茅舍前。張三伸手推開板門,逕自走到灶邊,四面看了一下,略一沉吟,抱起一口盛滿了水的大石缸,放在一旁,缸底露出一個大鐵環來。李四抓住鐵環,往上一提,忽喇一聲響,一塊鐵板應手而起,現出一個大洞。

  張三當先躍下,李四跟著跳落,石破天只看得嘖嘖稱奇,也跳了下去。

  便聽得有人大喝:「那一個?」勁風起處,兩柄明晃晃的鋼叉向張三刺來。張三雙手揮出,在鋼叉杆上一拍,內力震盪之下,那二人翻身倒地而死。

  眼前是一條曲曲折折的甬道,牆上點燃著牛油巨燭,每到轉角處,必有兩名漢子把守。

  張三每次只一揮手間,便將手持鋼叉的漢子殺死,出手既快且准,幹淨利落,決不使到第二招。

  石破天張大了口,合不攏來,心想:「張大哥使的是什麼法術?倘若這竟是武功,那可比丁不三、丁不四爺爺,白師傅他們厲害得多了。」

  他心神恍惚之間,只聽得人聲喧嘩,許多人從甬道中迎面沖來。

  張三仍是這麼緩步前進,對面沖來的眾人卻陡然站定,臉上現出驚恐之色。張三道:「總舵主在這兒嗎?」只見一名身材高大的壯漢從人叢中越眾而出,抱拳道:「兩位大駕降臨,失迎之至。請到廳上喝一杯酒,鐵叉會和兩位接風。啊,還有一位貴客,請三位賞光。」

  張三、李四點了點頭。石破天見周遭情景詭異之極,在這甬道之中,張三已一口氣殺了十二名鐵叉會的會眾,料想對方決不肯罷休,心下甚是惴惴,然見張三、李四毫不在乎的邁步而前,勢不能獨自退出,只得跟隨在後。

  那壯漢在前恭恭敬敬的領路,甬道旁排滿了鐵叉會的會眾,都是手執鋼叉,叉頭鋒銳異常,閃閃發光。張三、李四和石破天在兩排會眾之間經過,又轉了個彎,眼前突然大亮,竟是到了一間大廳之中,廳房牆上插著無數火把,照耀如同白晝,四周也是站滿了手持鋼叉的會眾。

  這些人臉上神色均是十分緊張。石破天偶爾和這些人目光相觸,只覺他們眼色均是惡毒兇狠,令人一見之下大感不安。

  那壯漢肅請張三、李四上座。張李二人也不推讓,逕自坐了。張三笑指身旁的座位,道:「小兄弟,你就坐在這裏吧。」

  石破天就座後,那壯漢在主位相陪。片刻間幾名身穿青袍、不帶兵刃的會眾捧上杯筷酒菜。張三、李四左手各是一抖,袍袖中同時飛出一物,拍的一聲,並排落在那壯漢面前,卻是兩塊銅牌,整整齊齊的嵌入桌子,恰與桌面相齊,便似是細工鑲嵌一般。

  只見一塊牌上刻著一張笑臉,一塊牌上刻著一張滿臉怒色的面容,便與飛魚幫死屍船艙門上所釘的兩塊銅牌一模一樣。那壯漢臉色立變,站起身來,嗆啷啷之聲大響,四周百餘名漢子一齊抖動鋼叉,叉上鐵環發出震耳之聲,各人踏上了一步。

  石破天暗想:「不好,他們要動武了,在這地底下的廳堂之中,那可不易脫身。」斜眼瞧張三、李四時,只見一個仍是笑嘻嘻地,另一個也是陰陽怪氣,絲毫不動聲色。

  那壯漢慘然道:「既是如此,那還有什麼話可說。」張三笑道:「總舵主,咱們是來邀請你到那邊去喝碗臘八粥,別無他意,不用多疑。」這身材魁梧的汢漢,便是鐵叉會的總舵主,他遲疑了片刻,伸手在桌上一拍,兩塊銅牌跳了起來,他一伸手接住,放入懷中,說道:「姓尤的臘八准到。」

  張三右手大拇指一豎,道:「多謝尤總舵主,令咱哥兒倆不致空手而回。」

  人叢中一人大聲說道:「尤總舵主雖是咱們頭腦,但鐵叉會大夥兄弟的鐵叉會,可不能讓總舵主獨自為眾兄弟挑起這副擔子。」

  石破天一聽他的聲音,便認出他是在船艙中連殺二人的那個胡大哥,知道此人兇悍異常,不由得心下又是怦怦亂跳。

  那總船主苦笑道:「徒然多送性命,又有何益?我意已決,胡兄弟不必多言。」提起酒壺,去給張三斟酒,但右手忍不住發抖,竟將酒水濺了幾滴在桌面之上。

  張三笑道:「素聞尤總舵主英雄了得,殺人不眨眼,怎麼今天有點害怕了嗎?」端起酒杯正要去喝,突然間乒乓一聲,酒杯摔在地下,跌得粉碎,跟著身子一斜,側在椅上。石破天驚道:「大哥,怎麼了?」側頭問李四道:「二哥,他……他……」一言未畢,見李四慢慢向桌底溜了下去。

  石破天更是驚惶,一時手足無措。那總舵主初時還道張三、李四故意做作,但見張三臉上血紅,呼吸喘急,李四卻是兩眼翻白,臉上隱隱現出紫黑之色,顯是身中劇毒之象。

  那總舵主大喜,卻還不敢立時便有所行動,假意說道:「怎麼?嫌咱們的酒不夠味麼?這位爺台喝不喝?」又去給李四斟酒時,卻見他在桌底縮成一團,身子不住抽搐,石破天驚惶無已,忙將李四扶將起來,問道:「二哥,你……你……身子不舒服麼?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