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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善惡使者(1)


  他言念及此,不由得心急如焚,尋思:「務須盡速趕回總舵,告知貝先生他們,也好先有防備。」他被人誤認為長樂幫石幫主,引來了不少麻煩,且數度危及性命,但長樂幫中上下人等,個個對他恭謹有禮,雖然有個展飛起心殺害,卻也是事出誤會,是以對長樂幫中各人的生死安危,不由得大為關切,更加用心傾聽船艙中各人談論。

  只聽得一人說道:「胡大哥,你說此事會不會牽連到咱們,那兩位使者,會不會找上咱們鐵叉會?」

  那胡大哥道:「賞善罰惡二使既已出巡,江湖上任何幫會門派都難逍遙……這個逍遙事外,且看大夥兒的運氣如何了。」

  他沉吟半晌,又道:「這樣吧,你悄悄傳下號令,派人即刻去稟報總舵主知曉。兩艘船上的兄弟們,都集到這兒來。這船上的東西,什麼都不要動,咱們駛到紅柳港外的小漁村中去。善惡二使既已來過此船,將飛魚幫中的首腦人物都誅滅了,第二次決計不會再來。」

  那人喜道:「對,對,胡大哥此計大妙。善惡二使再見到此船,定然以為這是飛魚幫的死屍船,說什麼也不會上來,我便去傳令。」

  過不多時,又有許多人湧上船來,石破天伏在艙底,聽著各人低聲紛紛議論,都如大禍臨頭一般。有人道:「咱們鐵叉會又沒得罪了那邊,賞善罰惡二使未必便找到咱們頭上來。」另有一人道:「難道飛魚幫就膽敢得罪那邊麼?我看這江湖上的十年一劫,恐怕這一次……這一次……」

  又有人道:「老李,要是總舵主奉令而去,那便如何?」

  那老李哼了一聲,道:「有去無回,過去數十年奉令而去的幫主、總舵主、掌門人,又有那一個回來過了?總舵主向來待大夥兒不薄,咱們難道貪生怕死,讓他老人家孤身去涉險送命?」

  又有人道:「是啊,那也只有避上一避。咱們幸虧發覺得早,看來陰差陽錯,老天爺保佑,教咱們鐵叉會逃過這一劫。紅柳港外那小漁村何等隱蔽,大夥兒去躲在那裏,善惡二使耳目再靈,也難發見。」

  那胡大哥道:「當年總舵主經營這個漁村,就是為了今日之用。八年來漁村中的漁民從未出村一步,這本是個避難的世外……那個世外桃源。」

  有一個嗓子粗亮的聲音說道:「咱們鐵叉會橫行長江邊上,天不怕,地不怕,連皇帝老兒也不買賬,一聽到他媽的什麼賞善罰惡使者,便嚇得夾起尾巴,躲到紅柳港漁村中去做縮頭烏龜。就算這次躲過了,日後他媽的有人問起來,大夥兒這張臉往那裏擱去?不如跟他們拚上一拚,他媽的也未必都送了老命。」

  那胡大哥道:「不錯,咱們吃這一口江湖飯,本來幹的是刀頭上舐血的勾當,他媽的你幾時見癩頭黿王老六怕過誰來……啊,啊——」他一句話沒說完,突然長聲慘呼。霎時之間,船艙中鴉雀無聲。嗒的一聲響,石破天忽覺得有水滴落到手背之上,抬手到鼻邊一聞,腥氣直沖,果然是血。那血還是一滴一滴的落下來。他知道眾人就在頭頂,自已只要稍有移動出聲,免不了一場殺身之禍,只好讓鮮血不絕的落在身上。只聽那胡大哥厲聲道:「你怪我不該殺了癩頭黿嗎?」

  一個人顫聲道:「沒有,沒……沒有!王老六說話果然鹵莽,難怪胡大哥生氣。不過……不過他對本會……這個……這個,倒一向是很忠心的。」

  胡大哥道:「那麼你是不服我的處置了?」

  那人忙道:「不,不是……」一言未畢,又是一聲慘叫,顯是又被那姓胡的殺了。但聽得血水又是一滴一滴的從船板縫中掉入艙底,幸好這一次那人不在石破天頭頂,血水沒落在他的身上。

  那胡大哥連殺兩人,旁人那裏還敢稍有異議?只聽他說道:「不是我心狠手辣,少了兄弟的情義,實是這件事牽連到本會數千名兄弟的性命,只要漏了半點風聲出去,大夥兒人人都和這裏飛魚幫的朋友們一模一樣。癩頭黿王老六妄自以為是英雄好漢,大叫大嚷的,他自己性命不要,難道要總舵主和大夥兒都陪他一塊兒送命?」

  眾人都道:「是,是!」

  那胡大哥道:「不想死的,就在艙裏呆著。小宋,你去把舵,身上蓋一塊破帆,可別讓人瞧見了。」

  石破天伏在艙底,耳聽得船旁水聲泊泊,艙中各人想是各懷心思,誰也沒說話。這麼一來,他更是不敢發出半點聲息,想起昨日在江邊所使的那些招數,左手劍,右手刀,再加以丁不四之拳腳,丁璫之擒拿,這些招數一招招在心中流過,不知不覺間,將體內所蘊的內力都傾注在這些招數之中,有時覺得一招不妥,重新從頭想過,凝思武學,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。

  初時還分心傾聽艙中鐵叉會諸人的動靜,到得後來,心神專注于武學這中,經過這一晚的潛心思索,數年來各處積貯的內功外功,這才融會貫通,這「狗雜種」也自一個渾渾噩噩的山中少年,成長為一位卓然自立的武學高手。

  幾個時辰之後,再想到土地廟中石清夫婦與白萬劍之鬥、長江船上丁不四的各種拳招、紫煙島上丁氏兄弟和白萬劍之門,當時看得迷迷糊糊,未能明白其中的精要,此刻回想,只覺一招一式,無不了如指掌。正想得出神,忽聽得噹啷啷一陣鐵鍊聲響,原來那船已拋錨停泊。

  只聽胡大哥道:「大家進屋之後,誰也不許出來,靜候總舵主駕到,聽他的老人家號令。」

  各人低聲答應,稍稍上岸,片刻之間,船中各人走得乾乾淨淨。

  石破天又等了半天,料想眾人均已進屋,這才揭艙板,探頭向外張了一張,一陣陽光耀眼,原來天色早已大明。他從艙門中望將出去,不見有人,這才從艙底鑽了上來,見艙中仍是躺滿了死屍,當下撿起一柄單刀,插在腰裏,又伸手到死屍袋裏去摸了幾塊綻銀子,以便到前邊買飯吃,走到後梢,輕輕跳上岸邊,彎了腰,沿著水邊向前疾行,直奔出一里有餘,方從水畔走到岸上道路。

  他心想此時未脫險境,離開越遠越好,當下發足快跑,幸好這漁村果然隱僻之極,左近十餘里內竟無一家人家,始終沒遇到一個行人。

  他心下暗暗慶倖。卻不知附近本來有些零碎農戶,都給鐵叉會暗中放毒害死了,有人遷居而來,過不多時,也必中毒而死。四周鄉民只道紅柳港厲鬼為患,易染瘟疫,七八年來,人人避道而行,因而成為鐵叉會極隱秘的巢穴。

  又走數里,離那漁村已遠,石破天實在餓得很了,走入樹林之中,想找些野味,說也湊巧,行不數步,忽喇聲響,長草中鑽出一頭大野豬,低了頭向他急沖過來。

  石破天身子略側,右手拔出單刀,順勢一招金烏刀法中的「長者折枝」,刷的一聲將野豬一個大頭砍了下來。那野豬極是兇猛,頭雖落地,仍是向前沖出十餘步,這才倒地而死。

  石破天大喜,在山邊覓到一塊黑色燧石,用刀背打出火星,生了個火。

  隨即將那頭野豬的四條腿割了下來,到溪邊洗去血跡,回到火旁,將單刀在火中燒紅,炙去豬腿上的豬毛,將豬腿串在一根樹枝之上,便燒烤起來。過不多時,濃香四溢。

  正燒炙之間,忽聽得十餘丈外有人說道:「好香,好香,當真令人食指大動矣!」

  另一人道:「那邊有人燒烤野味,不妨過去情商,讓些來吃吃,有何不可?」

  先前那人道:「正是!」兩個人緩步走來。

  但見一人身材魁梧,圓臉大耳,穿一襲古銅色綢袍,笑嘻嘻地和藹可親;另一個身形也是甚高,只是極為瘦削,身穿一件天藍色長衫,身闊還不及先前那人一半,留一撇鼠尾須,臉色卻頗為陰沉。

  那胖子哈哈一笑,道:「小兄弟,你這個……」

  石破天已聽到二人先前說話,便道:「我這裏野豬肉甚多,便十個人也吃不完,兩位儘管大吃便了。」

  那胖子笑道:「如此咱們便不客氣了。」

  兩人便即圍坐在火堆之旁,火光下見石破天服飾華貴,但衣衫污穢,不但滿是縐紋,而且濺滿了血跡,兩人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,但隨即四隻眼都注視於火堆上的豬腿,不再理他。

  野豬腿上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,混著松柴的清香,雖未入口,已料到滋味佳美。

  那瘦子腰間取下了一個藍色葫蘆,拔開塞子,喝了一口,說道:「好酒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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