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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雪山師徒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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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山派眾師弟面面相覷,不知白師哥擲劍長歎,是何含意。只見白萬劍眼光轉向倚柱而坐的石破天,神色黯然,嘶啞著嗓子道:「這小子入我門來,短短兩三年內,便領悟到本派武功精要之所在,比之學了十年、二十年的許多師伯、師叔,功力雖有不如,機變卻大有過之。本派劍法,原以輕靈變化為尚,封師哥固然對他十分得意,掌門人對他也是青眼有加,期許他光大本派。唉……唉……唉……」他連連歎息三聲,惋惜之情,見於顏色。 要知「氣寒西北」白萬劍武功固高,識見亦是超人一等,此刻和十二名師弟練了半天劍,均覺這些師弟為資質所限,便再勤學苦練,也已難期大成,想到本派後繼無人,甚覺遺憾。 石中玉本是個千中之選、萬中無一的佳弟子,偏偏不肯學好。他此刻沉浸於劍法變幻之中,一時間忘了師門之恨,家門之辱,不由得大是痛心。 石破天見白萬劍瞧向自己的目光之中,含著極深厚的愛護情意,雖然不明白他的深意,心下卻不禁大為感動,暗暗對他生出滿懷感激。 小小土地廟的殿中一時靜寂無聲。過了片刻,白萬劍右足在地下長劍的劍柄上輕輕一點,那劍倏地跳起,似是活了一般,自行躍入他的手中。他提劍在手,緩步走到中庭,朗聲道:「何方高人降臨?便請下來一敘如何?」 雪山眾弟子一聽,都是嚇了一跳,心道:「長樂幫的高手趕來了?怎地呼延萬善、聞萬夫兩個在外守望,居然沒出聲示警?來者毫無聲息,白師哥又如何知道?」 各人正自驚疑不定,只聽得拍的一聲輕響,庭中已多了兩個人,一個是全身黑衣的男子,一個混身雪白的婦人,兩人都是背負長劍,男子劍上飄的是黑穗,婦人劍上飄的是白穗。兩個人躍下,卻只發出一聲輕響,已是先聲奪人,更兼二人英姿颯爽,人人瞧著,都是心頭一震。 白萬劍倒懸長劍,抱劍拱手,朗聲道:「原來是玄素莊石莊主夫婦駕到。」躍下的人正是玄素莊莊主石清、閔柔夫婦。 石清臉露微笑,抱拳說道:「白師兄光臨敝莊,愚夫婦失迎,未克一盡地主之誼,抱歉之至。」 雪山派眾弟子中和石清夫婦在侯監集上見過面的,都已失陷在長樂幫總舵之中,這一批人卻都不識,一聽是他夫婦到來,不禁心下嘀咕:「咱們已燒了他的莊子,不知他已否知道?」 不料白萬劍單刀直入,說道:「咱們此番自西域東來,為的是找尋令郎,令郎沒找到,在下一怒之下,已將貴莊燒了。」 石清臉上笑臉絲毫不減,道:「敝莊原是建造得不好,白師兄瞧著不順眼,代兄弟一火毀去,好得很啊,好得很!多謝白師兄手下留情,將莊中人丁先行逐出,沒燒死一雞一犬,足見仁心。」 白萬劍道:「貴莊上家丁僕婦又沒犯事,咱們豈可貿然傷人?石莊主何勞多謝?」 石清道:「雪山派群賢向來對小兒十分愛惜,只恨孩子不學好,有負白老前輩和封師兄、白師兄一番厚望。愚夫婦既是感激,又複慚愧。白老前輩身子安好?白老夫人身子安好?」他說到這裏,和閔柔都躬身為禮,乃是向他父親母親請安之意。 白萬劍彎腰為禮,道:「家父託福安健,家母卻因令郎之故,不在淩霄城中。」說到這裏,不由得憂形於色。 石清道:「老夫人武功精湛,德高望重,一生善舉,屈指難數,江湖上人人欽仰。此番出外小遊散心,福體必定安康。」 白萬劍道:「多謝石莊主金言,但願如此。只是家母年事已高,風霜江湖,為人子的不能不擔心掛懷。」 石清道:「這是白師兄的孝思。為人子的孝順父母,為父母的掛懷子女,原是人情之常。子女縱然行為荒謬不肖,為父母的痛心之餘,也只有帶回去狠狠管教。」 白萬劍道:「石莊主是武林中眾所仰慕的英俠,玄素莊大廳懸有一匾,在下記得寫的是『黑白分明』四個大字,此匾可是有的。」 石清道:「不錯。但不知『黑白分明』這四字木匾,如今到了何處?」 白萬劍一楞,隨即泰然道:「是在下燒了!」 石清道:「很好!小兒拜在雪山派門下,若是犯了貴派門規,原當任由貴派師長處治,或打或殺,做父母的也不得過問,這原是武林中的規矩。愚夫婦那日在侯監集上,將黑白雙劍交在貴派手中,言明押解小兒到淩霄城來,換取雙劍,此事可是有的?」 白萬劍和耿萬鐘、柯萬鈞等會面後,即已得悉此事, 並知黑白雙劍被人中途搶奪了去,奪劍之人多半是武林中人聞之皺眉的摩天居士謝煙客,此刻聽石清提及雙劍,不由得面上微微一紅,道:「不錯,尊劍不在此處,日後自當專誠奉上。」 石清哈哈一笑道:「白師兄此言,可將石某忒看得輕了。你們既將小兒扣押住了,又將石某夫妻的兵刃扣住不還,卻不知是武林中那一項規矩?」 白萬劍道:「依石莊主說,該當如何?」 石清道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要孩子不能要劍,要了劍便不能要人。」 白萬劍本是個響噹噹的腳色,黑白雙劍在本派手中失去,本來對石清有愧,按理說不能再強辭奪理,徒作口舌之爭。 但他曾和耿萬鐘等商議,揣測說不定石清與謝煙客暗中勾結,交劍之後,便請謝煙客出手奪去。何況石中玉害死自己獨生愛女,既已擒住罪魁,豈能憑他一語,便將人交了出去?他一咬牙,說道:「此事在下不能自專,石莊主還請原諒。至於賢夫婦的雙劍,著落在白萬劍身上奉還便了。白某若是無能,交不出黑白雙劍,到貴莊之前割頭謝罪。」 他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,更無轉圜餘地。石清夫婦知道以他身份,言出必踐,這一句話乃是以性命來賠他們雙劍,在勢不能不信。但眼睜睜見到獨生兒躺在滿是泥污的地下,說什麼也要救他回去。 閔柔更是一進殿后。一雙眼光便沒有離開過石破天的身上。她和愛子分別已久,乍在異地相逢,只想撲上去將他摟在懷中,親熱一番,眼中淚水早已滾來滾去,差一點要奪眶而出,任他白萬劍說什麼話,她都是置之不理。只是她什麼事向來聽從丈夫主張,是以站在石清身旁,始終不發一言。 石清道:「白師兄言重了!愚夫婦的一對兵刃,算得什麼?豈能與白師兄萬金之軀相提並論?只是咱們在江湖上行走,萬事抬不過一個『理』字。雪山派劍法雖強,人手雖眾,卻也不能仗勢欺人,既要劍,又要人!白師兄,這孩子今日愚夫婦要帶走了。」他說到這個「了」字,左肩微微一動,那是招呼妻子拔劍齊上的訊號。 眾人眼前寒光一閃,只見石清、閔柔兩把長劍已齊向白萬劍胸前刺去。 雙劍來到白萬劍一尺之處,忽地凝立不動,便如猛然間僵住了一般。 石清道:「白師兄,請!」他夫婦果然是名家風範,不肯突施偷襲,白萬劍若不拔劍招架,玄素雙劍便不向前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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