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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好人壞人(2)


  謝煙客道:「狗雜種的名字不好聽,你媽媽可以叫你,別人可不能叫你。你媽媽也真奇怪,怎麼叫自己的兒子做狗雜種?」

  那小丐道:「狗雜種為什麼不好?我的阿黃就是只狗。他陪著我,我就快活,好像你陪著我一樣。不過我跟阿黃說話,它只會汪汪汪的叫,你卻也會說話。」一面說,一面伸手在謝煙客背上和愛地撫摸了幾下,便像是撫摸狗兒的背毛一般。

  謝煙客將一股內勁運到了背上,那小丐全身一震,猶似摸到了一塊燒紅的赤炭,急忙放開手,胸腹間說不出的難受,幾欲嘔吐。謝煙客似笑非笑的瞧著他,心道:「誰叫你對我無禮,這一下可夠你受的了!」

  只見那小丐手撫胸口說道:「老伯伯,你在發燒,快到那邊樹底下休息一會,我去找些水給你喝。你什麼地方不舒服?你燒得好厲害,只怕這場病不輕。」說話之時,關切之情見於顏色,伸手去扶住他手臂,要他到樹下休息。

  這一來,謝煙客縱然乖戾,見他對己一片真誠,倒也不便再運內力傷他,淡淡的道:「我好端端的,生什麼病?你瞧,我不是退燒了麼?」說著拿過他小手來,在自己額頭摸了摸。

  那小丐一摸之下,覺他額頭涼印印地,急道:「啊喲,不好,老伯伯,你快死了!」

  謝煙客怒道:「胡說八道,我怎麼快死了?」

  那小丐道:「我媽媽有一次生病,也是這麼又發燒又發冷,她不住的叫:『我要死了,快死了,沒良心的,我還是死了的好!』後來果然險險死了,在床上睡了兩個多月才好。」

  謝煙客微笑道:「我不會死的。」那小丐微微搖頭,似乎不信。

  兩人走了一陣,那小丐望望天上烈日,忽然走到路旁采了七八張大樹葉。謝煙客只道他小孩喜玩,也不加理睬,那知那小丐將這些樹葉編織成了一頂帽子,交給謝煙客。說道:「太陽很厲害,你有病,把帽兒戴上吧。」

  謝煙客給他鬧得啼笑皆非,不忍拂他一番好意,便把樹葉帽兒戴在頭上。炎陽之下,戴上了這頂帽子,倒也涼快舒適。

  不久來到一處小市鎮上,那小丐道:「你沒有錢,這病說不定是餓壞了的,咱們上飯館子去吃個飽飽的。」拉著謝煙客之手,走進一家飯店。那小丐一生之中,從來沒進過飯館,也不知如何叫菜,把懷中裏所有的碎銀和銅錢都掏了出來,放在桌上,對店小二道:「我和老伯伯要吃飯吃肉吃魚,你把錢都拿去好了。」這些銀子足足三兩有餘,便整治一桌上好筵席也夠了。

  店小二大喜,忙吩咐廚房烹煮雞肉魚鴨,不久菜肴陸續端上。謝煙客叫再打兩斤白酒。

  那小丐喝了一口酒,吐了出來,道:「辣得很,不好吃。」自管吃肉吃飯。

  謝煙客心想:「這小子雖不懂事,卻是天生豪爽,看來人也不蠢,若加好好調處,倒可成為武林中一把好手。」轉念又想:「唉,世人忘恩負義的多,我那畜生徒弟害得我還不夠?怎麼又生收徒之念?」一想到他那孽徒,登時怒氣上沖,將兩斤白酒喝幹,說道:「走吧!」

  那小丐道:「老伯伯,你好了嗎?」

  謝煙客道:「好啦!」心想:「這會兒你銀子化光了,再要吃飯,非得求我不可。咱們找個大市鎮,把金葉子兌了再說。」當下兩人離了市鎮,又向東行。謝煙客說道:「小娃娃,你媽媽姓什麼?她跟你說過沒有?」

  那小丐道:「媽媽就是媽媽了,媽媽也有姓的麼?」

  謝煙客道:「當然啦,人人都是有姓的。」

  那小丐道:「那麼我姓什麼?」

  謝煙客道:「我就是不知道了。狗雜種太難聽,要不要我給你取個姓名?」倘若小丐說:「請你給我取個姓名吧?」那就算求他了,隨便給他取個姓名,便完心願。不料那小丐道:「你愛給我取名,那也好。不過就怕媽媽不喜歡。她叫慣我狗雜種,我換了名字,她就不高興了。狗雜種為什麼難聽?」

  謝煙客皺了皺眉頭,心想:「『狗雜種』三字為什麼難聽,一時倒也不易向這小娃娃解說得明白。」便在此時,只聽得左首前面樹林之中,傳來叮叮幾下兵刃相交之聲。

  謝煙客是武學中的大行家,一聽之下,心下登時一凜:「有人在那邊交手?這兩人出手之快,武功著實不低。」當即低聲向那小丐道:「咱們到那邊去瞧瞧,你可千萬不能出聲。」

  伸手在那小丐後膊一托,展開輕功,奔向兵刃聲來處,幾個起落,已到了一株大樹之後。那小丐身子猶似騰雲駕霧一般,只覺好玩無比,想要笑出聲來,想起謝煙客的囑咐,忙伸手按住了嘴巴。

  兩人在樹外瞧去,只見林中有四人縱躍起伏,惡斗方酣,乃是三人夾攻一人的局面。被圍攻的是個紅面老者,白髮拂胸,手中已沒了兵刃,夾擊的三人一個是身形極高的瘦子,一個是個黃面道人,另一個相貌極怪,兩條極大的傷疤在臉上交叉而過,劃成了一個十字,那瘦子使柄長劍,道人使鏈子錘,醜臉漢子則使一柄鬼頭刀。

  謝煙客見那被圍攻的老者已然受傷,但雙掌翻飛,打得仍是十分勇猛。他繞著一株大樹東閃西避,藉著大樹以招架三人的兵刃,左手擒拿,右手或拳或掌,武功著實了得。謝煙客只看得幾招,已認了他出來,心下不禁起了幸災樂禍之意:「好哇,我道是誰,原來是白鯨島的大悲老人,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,我瞧你難逃此劫。」

  圍攻他三人謝煙客不認得,只見三人的武功均非泛泛,尤其那高身材的瘦子更是了得,一柄長劍劍光閃爍,飄逸無定,輕靈沉猛,可說是當世第一流的劍法。

  那道人的鏈子錘招數甚怪,常常繞大樹,去擊打大悲老人的側面。那醜漢子則膂力甚強,鬼頭刀使將開來,風聲呼呼,震得人耳鼓作響。

  謝煙客暗暗心驚:「我許久沒涉足江湖,中原武林中幾時出了這幾個人物?怎麼這三人的招數門派我竟是一個也認不出來。若非是這三把好手,大悲老人也不至敗得如此狼狽。這三人如向我圍攻,我是否能夠打發,倒也未必有什麼把握呢?」

  只聽那道人嘶啞著嗓子道:「白鯨島主,咱們長樂幫和你原無深仇大恨,你今日乖乖的認輸,答應加盟本幫,咱們立即便是好兄弟、好朋友。又何必苦苦支撐,白白送了性命?

  大悲老人怒道:「我堂堂好男兒,豈肯與你們這些無恥之徒為伍?要我加盟邪幫,萬萬不能。」

  左手倏地伸出,抓向那醜漢子肩頭。謝煙客暗叫:「好一招『龍爪手』!」這一招似緩實快,那醜漢子沉肩相避,還是慢了少些,已被大悲老人五指抓住了肩頭。瘦子吃了一驚,長劍疾刺,指向大悲老人眉心,這是「圍魏救趙」之策,教他非撤手不可。

  又聽得嗤的一聲,那醜漢子右肩肩頭的衣服被扯了一大塊,肩頭鮮血淋漓,竟被大悲老人一招「龍爪手」抓下了一大片肉來。那三人大怒,加緊招數。

  謝煙客暗暗稱異:「長樂幫是什麼幫會?幫中既有這樣的高手在內,我怎麼從沒聽見過它的名頭?」

  但見四人越鬥越是兇狠。那醜漢子狂吼一聲,一刀橫掃過去。

  大悲老人側身避開,向那道人打出一拳。刷的一聲響,醜漢的鬼頭刀已深深砍入樹幹之中,用力一拔,竟是沒拔了出來。大悲老人右肘一沉,向他腰間撞了下去。

  大悲老人受這三大高手圍攻苦苦支撐,已然自知無幸,他苦鬥之中,眼關八方,隱約見到樹後藏得有人,料想又是敵人。眼前三人已無法打發,何況對方更來強援?眼前三個敵手之中,以那醜臉的漢子武功最弱,唯有冒險先行除去一人,才有脫身之機,是以這一下肘錘使足了九成功力。

  但聽得砰的一聲,肘錘已擊中那醜臉漢子腰間,大悲老人心中一喜,一擊既中,搶步便即繞到樹後,便在此時,那道人的鏈子錘從樹後飛擊過來。

  大悲老人左掌在鏈子上一斬,眼前白光一閃,急忙向右讓開時,不料他年紀大了,酣戰良久之後,精力已不如盛年充沛,本來腳下這一滑足可讓開三尺,這一次卻只滑開了二尺七八寸,嗤的一聲輕響,那瘦子的長劍刺入他的左肩,竟將他牢牢釘在樹幹之上。這一下變起倉卒,那小丐忍不住「咦」的一聲驚呼,當那三人圍這老人之時,他心中已大為不平,眼見那老人受制,更是驚怒交集。

  只聽那瘦子冷冷的道:「白鯨島主,敬酒不吃吃罰酒,現下可降了我長樂幫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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