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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二


  ▼第一一七回 豪情豪義

  蕭峰跟著又是一招「亢龍有悔」,前招掌力未消,後招掌力又至。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攖其鋒,一掌斜斜的揮了出去,與蕭峰掌力的偏勢一觸,但覺右臂酸麻,胸中氣息登時沉濁,當即乘勢縱出三丈以外,唯恐敵人又再追擊,豎掌當胸,暗暗將毒氣凝到掌上。蕭峰輕伸猿臂,將從半空中墮下的阿紫接住,著手之際,已解開了她的穴道。

  阿紫自被丁春秋制住,雖然目不能視物,口不能說話,於周遭變故,卻是聽得清清楚楚,身上穴道一被解開,立時喜道:「好姐夫,多虧你來救了我。」蕭峰想起她不辭而別,害得自己好生掛念,這女孩子實在太過頑劣,怒氣上衝,伸手在她的屁股上便是一掌,說道:「你便是要出門,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?害得我到處找你。」他在遼國日久,多沾契丹人的風習,性子又向來豁達豪爽,不拘小節,怒發於心,伸手便打。饒是他這一掌未含真力,阿紫便痛得哇哇大叫起來,說道:「壞姐夫,你怎麼打人?」

  蕭峰道:「正要教訓教訓你這小丫頭!」驀見阿紫轉過頭來,眼中無光,瞳仁已毀,不由得吃驚道:「你——你的眼睛——」蕭峰來到山上之時,群雄立時騷動,那日聚賢莊上一戰,他孤身一人連斃數十名好手,當真是威震天下。中原群雄思之切齒,卻也是聞之喪膽,這時見他突然又到少室山來,眾人心想惡戰又是勢所難免,當日曾參與聚賢莊之會者,同思其時莊中大廳上血肉橫飛的慘狀,兀自心有餘悸,不寒而慄。待見他僅以一招「亢龍有悔」,將一個不可一世的星宿老仙打得落荒而逃,個個更增加了幾分驚懼,一時山上群雄面面相覷,肅然無語,只有星宿派門人還有十幾個在那裏大言不慚:「姓喬的,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術,不出十天,全身化為膿血而亡!」「星宿老仙見你是後生小輩,先讓你三招!」「星宿老仙是甚麼身份,怎屑與你動手?你再不悔悟,向星宿老仙求饒,日後勢必死無葬身之地。」只是聲音零零落落,絕無先前的囂張氣燄。游坦之見到蕭峰,心上微有懼意,待見他打責阿紫,那卻難以忍耐,當即縱身而前,說道:「你快放下阿紫姑娘!」

  蕭峰將阿紫放在地下,道:「閣下何人?」游坦之在遼國曾和他相見,此刻自己不但面目全非,身份武功亦已全然不同,但蕭峰的「南院大王」之威,在游坦之心中根深蒂固,實是難以磨滅,何況蕭峰出手救出阿紫,這勇救佳人之德,於他已勝過了殺父之仇、毀家之恨,不由得氣勢先自怯了,囁嚅道:「在下——在下是極樂派掌門、丐幫幫主——幫主王星天。」

  丐幫中有人大聲說道:「你已拜入星宿派門下,怎麼能是丐幫幫主?」阿紫道:「我才是星宿派的掌門。王公子向星宿老怪行使『磕頭化血功』,你道真是拜他為師麼?星宿老怪已著了道兒,不出三日,便全身化血而死,屍骨無存。你若不信,等著瞧罷!」她不愧為星宿派嫡傳弟子,這強辭奪理,老著面皮公然說謊的本領,練得到家之極。丐幫群弟子將信將疑,心想星宿派功夫奸惡邪毒,無奇不有,說不定真有甚麼「磕頭化血功」也未可知。

  蕭峰聽阿紫又在胡說八道,目光環掃之際,在人叢中見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,胸中一酸又是一喜,朗聲道:「大理國鎮南王爺,令愛千金在此,你好好的管教罷!」攜著阿紫的手,三腳兩步,走到段正淳身前,輕輕將她一推。阮星竹早已哭濕了衫袖,這時更加淚如雨下,撲上前來,摟住了阿紫,道:「乖孩子,你——你的眼睛怎麼樣了?」阿紫對父母卻沒有情誼,她要強好勝,不肯承認是給丁春秋弄盲,大聲道:「那有甚麼要緊?我在練星宿派的『四眼普觀大法』,故意把眼睛瞎了的。丁春秋就不會這功夫。」

  段譽見到蕭峰突然出現,大喜之下,早便想上前廝見,只是蕭峰掌擊丁春秋,責打阿紫,會見游坦之,沒絲毫空間。待得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,段譽不由得暗暗納罕:「怎地喬大哥說這個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愛千金?」但他素知父親到處留情,心念一轉之際,便已猜到了父親與阮星竹的關係,快步而出,叫道:「大哥,別來可好?這可想煞小弟了。」

  蕭峰自和他在無錫酒樓中賭酒結拜,雖然相聚甚短,卻是傾慕如故,肝膽相照,意氣十分相投,當即上前握住他的雙手,說道:「兄弟,別來多事,一言難盡,差幸你我安好。」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大聲叫道:「姓喬的,你殺了我兄長,血仇未曾得報,今日和你拼了。」跟著又有人喝道:「這喬峰乃契丹胡虜,人人得而誅之,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著走下少室山去。」但聽得呼喝之聲,響成一片,有的說蕭峰殺了他的兒子,有的說他殺了父親。

  要知蕭峰當日在聚賢莊一戰,殺傷的高手著實不少。此時聚在少林山上的各路英雄,與死者若非親人戚屬,大都也有師門淵源,或是知交戰友,心中雖對蕭峰甚是忌憚懼怕,但想到親友血仇,終於忍不住向之叫罵。喝聲一起,登時越來越是響亮。眾人眼見蕭峰隨行的不過一十八騎,他與丐幫及少林派均有仇怨,而適才與丁春秋一戰更成為星宿派的大敵,動起手來,就算丐幫兩不相助,各路英雄、少林寺僧侶,再加上星宿派門人,以數千人圍攻蕭峰一十九騎契丹人馬,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領,那也決計難脫重圍。聲勢一盛,各人膽氣也便更加壯了。何況到少室山來的,都是各門各派中的首腦人物,武功既高,向來均是獨霸一方,誰也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。

  蕭峰聽得群雄叫囂,朗聲說道:「蕭峰此番來到中原,乃是有一件要事向少林寺請教。眾位欲殺蕭某而後快,原無不可,能否成功,待會各憑雙手本事,此刻卻恕不奉陪。」群雄人多口雜,混亂之中那裏肯靜靜的等待,有些粗魯之輩、急仇之人,不免口出污言,叫罵得甚是兇狠毒辣。這麼的推波助瀾,數十人紛紛拔出兵刃,舞刀擊劍,湧將過來,看情勢便欲一擁而上,將蕭峰亂刀分屍。

  蕭峰一人快馬奔馳的來到少室山,事先絕未料到竟有這許多對頭聚集在一起,只是既來之,則安之,卻也不便立時退去。此刻見群雄劍拔弩張,一場血戰已如箭在弦,蕭峰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,與各路英雄不是素識,便是相互聞名,知道這些人大都是俠義之輩,所以與自己結怨,一來由於自己乃契丹人,二來卻是有人從中挑撥,出於誤會。當日聚賢莊一戰,為了自全,殺傷甚多,實非心中所願,今日若再大戰一場,取勝絕無可能,自己縱能全身而退,攜之同來的「燕雲十八騎」,卻不免傷亡慘重。何況即令將這些人殺得乾乾淨淨,只有增加心中內疚,又有何益?他此念一起,心中便即盤算:「在這許多人之前,要向少林寺請問的事,是不便提的了。不如先行避開,以免流血傷人,待眾人散去之後,再來不遲。」當即向段譽道:「兄弟,此時局面惡劣,我兄弟難以多敘,你暫且退開,山高水長,後會有期。」

  他是要段譽避在一旁,免得向山下衝突之時,旁人出手誤傷了他。段譽雖是不會武功,卻是極具血性肝膽,眼見各路英雄數逾千人,個個要擊殺義兄,不由得激起了他的俠義之心,大聲說道:「大哥,做兄弟的和你結義之時,說甚麼來?咱倆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,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。今日大哥有難,兄弟焉能苟且偷生?」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難,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,從人叢中奔逃出險,這時絲毫沒想到自逃性命,越是見到情勢兇險,越是決意與蕭峰同死,以全結義之情。

  一眾豪傑大都不識段譽是何許人,見他自稱是蕭峰的結義兄弟,決意與蕭峰聯手和眾人對敵,這麼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樣,年紀又輕,自是誰也沒將他放在心上,反而叫嚷得更兇,蕭峰道:「兄弟,你的好意,哥哥甚是感謝,他們想要殺我,卻也沒有這麼容易。你快退開,否則我要分手護你,反而不便迎敵。」段譽道:「你不用護我。他們和我無怨無仇。如何便殺我?」蕭峰臉上露出苦笑,胸間感到一陣悲涼之意,心想:「倘若無怨無仇便不加害,世間種種怨仇卻又從何而生?」

  段正淳低聲向范驊、華赫良、巴天石諸人說道:「這位蕭大俠於我有救命之恩,待會危急之際,咱們衝入人群,助他脫險。」范驊道:「是!」他向拔刃相向的數千豪傑瞧了一眼,說道:「對方人多,不知主公有何計策?」

  段正淳搖搖頭,道:「大丈夫恩怨分明,勉力而為,以死相報。」大理眾士齊聲道:「原當如此!」這邊姑蘇燕子塢諸人也在輕聲商議,公冶乾自在無錫與蕭峰對掌賽酒之後,對他極是傾倒,力主出手相助。包不同和風波惡對蕭峰也十分佩服,躍躍欲試的要上前助拳。

  慕容復卻道:「眾位兄長,咱們以復興大燕為第一要務,豈可為了蕭峰一人得罪天下英雄?」鄧百川道:「公子之言甚是。咱們該當如何?」慕容復道:「收攬人心,以為己助。」突然間長嘯而出,朗聲說道:「蕭兄,你是契丹英雄,視我中原豪傑,有如無物,區區姑蘇慕容復,今日想領教閣下高招。在下死在蕭兄掌下,也算是為中原豪傑盡了一分微力,雖死猶榮。」他這幾句話其實是說給中原豪傑聽的,這麼一來,不論勝敗,中原豪傑自將姑蘇慕容氏視作生死之交,果然群豪一聽之下,喝采之聲,響徹四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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