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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一個時辰,一個時辰過去,血刀老祖仍是一動也不動,雪谷中三個人雖是各懷心事,但對血刀僧的疑忌卻是越來越少了。水笙幾次想提刀過去砍了他的雙腿,卻總是不敢。

  經過這番劇變,她腹中饑餓之極,但見血刀僧燒烤的馬肉兀自拋在一邊。這時候父親是死了,自已的貞潔和性命眼看難保,那裏還顧到這馬肉是從愛駒身上割下來的?她從身旁摸出火摺,點燃了乾柴,又將馬肉烤了起來。

  花鐵幹穴道未解,有一搭沒一搭的向狄雲奉承討好。狄雲不去理他,躺在雪地養神,水笙瞧著火光,淚水一滴滴的落入雪中,將雪熔了,又慢慢的結成了冰。

  狄雲初通任督二脈,只覺精神大振,體內一股暖流,自前胸而至後背,又自後背而至前胸,往復不停,周而復始的流轉。每流轉一周,便覺處處都生了力氣出來,雖然斷腿以及給水笙毆打的各處乃是極為疼痛,但內力既增,這些痛楚便覺極易忍耐。他生怕這奇妙之極的情景一來即逝,當下不動彈,只是任那內息在任督二脈中川行不歇。

  三個人一句話也不說的挨了兩個多時辰,水笙第一個站起身來,從雪地裏拾起血刀,一步步走到血刀僧的身旁,只見他這兩個多時辰中,始終是頭下腳上的倒插雪中,一動也不動,當下大著膽子,一刀往他左腳上砍去。嗤的一聲輕響,登時砍下一隻腳來,說也奇怪,居然並不流血。水笙定睛一看,只見血液凝結成冰,原來這窮兇極惡的血刀老祖早已死去多時。水笙又是歡喜,又是悲傷,提刀在血刀僧身上一陣亂砍,心想:「老惡僧是死了,這小惡僧不知會如何來折磨我?爹爹死了,我也是不想活啦!他只要對我稍有歹意,我即刻橫刀自刎。」

  須知好生惡死之心,人人皆是一般,水笙若是決意自殺,此刻原是良機,但不到最後關頭,自不肯輕易就死。花鐵幹身子雖不能動,一切全是瞧得清清楚楚,只是狄雲到底是用什麼手法打死血刀僧,他卻也並不明白,只道血刀僧真氣衰竭,已是強弩之末,狄雲隨手一擊,便送了他的性命,心下暗暗高興:「這小惡僧雖然兇惡,終究容易對付。等我穴道解開,還不是一伸手便取了他的性命?」

 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,狄雲覺得內息流轉之象始終不失,依照丁典所授「神照經」上內功的口訣一一運氣調息,本來捉摸不到的內息,這時竟然隨心所欲,便如擺頭舉手一般的依意而行。他又是奇怪,又是歡喜。取過一根樹枝,撐在左腋之下,走到血刀僧身邊,只見他屍身插在雪裏,兩條腿給水笙砍得血肉模糊,確然無疑的已經死了,心想此人作惡多端,原是應有此報,但他對於自己卻實在是頗有恩德。狄雲心地忠厚,將血刀僧的屍身提了出來,端端正正的放了,捧些白雪堆在屍身之上,草草算是給他安葬。

  水笙見到狄雲之舉動,不禁起了模仿的心,也將父親的屍身如法安葬。她本想再安葬劉乘風和陸天抒二人,但一個死在懸崖絕頂,一個死於雪谷深處,自忖沒本事尋得,只索罷了。

  狄雲腹中饑餓,撿起兩塊烤熟的馬肉,吃了起來。花鐵幹道:「小師父,我肚餓得緊,請你餵一塊馬肉我吃吃。」狄雲心鄙他的為人,哼了一聲,並不理睬。花鐵干求之不已,狄雲正想拿一塊馬肉去塞在他的嘴裏,免得他囉唆不休,水笙忽道:「是我馬兒的肉,不給這無恥之徒吃。」狄雲點點頭,向花鐵幹瞪了一眼。

  花鐵幹道:「小師父……」狄雲道:「我說過我又不是和尚,別再亂叫。」花鐵幹道:「是,是,狄大俠這次一掌打死血刀惡僧,將來定然名揚天下,我出得谷去,第一件事便要替狄大俠宣揚今日之事。狄大俠奮不顧身的救援水姑娘,擊斃血刀僧,那實是武林中頭等的大事。」狄雲道:「我是個聲名掃地的囚犯,有誰相信你的鬼話?你乘早閉了嘴的好。」

  花鐵幹道:「憑著花某人在江湖上這點小小聲名,說出話來,旁人是非相信不可。狄大俠,你給一塊馬肉我吃。」狄雲甚是厭煩,喝道:「不給便是不給,將來你儘可到江湖上說得我狄雲分文不值。我是什麼東西?還配給誰掛齒嗎?」他想起這幾年來自己身受的種種委屈、污辱、苦楚,不由得滿腔怨憤,難以抑制。

  花鐵幹其實倒不在真的想吃馬肉,他腹中雖餓,但一日半日的饑餓,在他自是算不了什麼,他只怕狄雲秉承血刀老祖的惡性,突然起性將他殺了,乞討馬肉乃是以進為退、以攻為守之策,心想狄雲不肯給馬肉吃,他心中勢必略有歉仄之意,那麼殺人的念頭自然而然的就消了。

  狄雲見天色將黑,西北風呼呼呼的吹進雪谷來,向水笙道:「姑娘,你到石洞中歇歇去!」水笙大吃一驚,只道他又起不軌之心,退了兩步,手執血刀,橫在胸前,喝道:「你這小惡僧,只要走近我一步,姑娘立即橫刀自盡。」狄雲一怔,說道:「姑娘不可誤會,狄某豈有歹意?」水笙罵道:「你這小和尚人面獸心,笑裏藏刀,比那老和尚還要奸惡,我才不上你的當呢。」

  狄雲不願多辯,心想:「明日天一亮我就覓路出谷,什麼水姑娘,花大俠,我永生永世也不願見他們的面。」當下走得遠遠地,靠在一塊大石上,逕自睡了。

  水笙認定狄雲是個淫僧,心想你走得越遠,越是陰險奸惡,多半是半夜裏前來侵犯。她不敢走進石洞之內,只怕狄雲來時沒了退路,心驚膽戰的斜倚在大岩石上,眼皮越來越是沉重,不住提醒自己:「千萬不能睡著,千萬不能睡著,這惡僧歹毒得緊。」

  但這幾日累了下來,心力交瘁,雖然說決計不可睡著,時間一長,朦朦朧朧的終於睡著了。

  這一覺直睡到次日清晨,只覺陽光刺眼,水笙一驚而醒,跳起身來,一抓血刀,卻抓了個空,這一下更是驚惶,一瞥眼,卻見那血刀好端端的便掉在足邊。她急忙拾起,抬起頭來,只見狄雲的身子正向遠處移動,一跛一拐的,走向谷外。水笙大喜,心想這惡僧似有去意。

  狄雲確是想覓路出谷,但東北角和正東方連尋幾處,都是沒有山徑,西、北、南三邊山峰壁立,一望便是無路可通,那是試也不用試的。東南方依稀能有出路,可是積雪數十丈,不到天暖雪融,以他一個斷了腿的跛子,無論如何走不出去。他累了半日,廢然而返,呆望頭頂高峰,臉上神色極是難看。

  花鐵幹道:「狄大俠,怎麼樣啊?」狄雲搖頭道:「沒路可以出去。」花鐵幹暗道:「你斷了腿不能出去,我花鐵幹豈能困在此處?到得今日下午,我穴道一解,便溜之大吉。」但他絲毫不動聲色,道:「兩位不用擔心,待我穴道解開,花某定能攜帶兩位脫險出困。」

  水笙見狄雲一直沒來侵犯自己,驚恐之心稍減,卻絲毫沒減了戒備,總是離得他遠遠地,一句話也不跟他說。狄雲原也不求她諒解,心中頗為憤怒,只盼能及早離開,但大雪封山,不知如何方能出去,不由得十分發愁。

  到得未牌時分,花鐵幹突然哈哈一笑,說道:「水侄女,你的馬肉花伯伯要借吃幾斤,出谷之後,一併奉還。」水笙還未答話,只見他一躍而起,走到燒烤馬肉之處,拿起一塊熟肉,便吃了起來。原來他穴道被封的時刻已滿,竟自解了。水笙知道阻止他不得,只有不加理睬。花鐵幹穴道一解,神情立即大異,心想血刀僧已死,狄雲和水笙便是兩人聯手,也萬萬不是自己的對手,自己要如何處置,這兩人可說絕無置喙的餘地。只是這雪谷中多耽無益,還是儘早覓路出去的為是。

  他施展輕功,在這雪谷周圍查察一周,但見這一次大雪崩竟是將雪谷封得密密地,唯一出谷的通道上積雪數十丈。在雪底穿行數丈至十餘丈,那也罷了,卻如何能穿行數里之遙?何況一到雪底,方向難辯,非活活悶死不可。這時還只十一月初,等到明年初夏雪融,足足要五個月來。雪谷中遍地是雪,這五個多月的日子,吃什麼東西活命?

  花鐵幹回到石洞之外,臉變得極為沉重,坐了半晌,拿起一塊便吃,慢慢咀嚼,直將這一塊馬肉吃得精光,才低聲道:「到明年端午,便可出去。」

  狄雲和水笙一個在左,一個在右,和他都是相距三丈來地,他這句話說得雖輕,在兩人耳中聽來,便如是雷震一般。兩人不約而同的向火堆旁的馬屍望去,心中都想:「怎能挨到明年端午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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