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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回 劍破夜空埋恨種 血洒華堂孕仇根

  托!托托托!托!托托!

  兩柄木劍一交,相互撞擊,便發出這托托之聲。有時相隔良久而無聲息,有時撞擊之聲卻是密如聯珠,連綿不絕。

  那是在湖南西部沅陵南郊的麻溪鋪鄉下,三間小小的瓦屋之前,一個老頭兒手中正在搓著草鞋,偶爾抬起頭來,向正在晒穀場上相鬥的一雙青年男女瞧上一眼。那老頭五十不到年紀,但滿臉皺紋,頭髮半白,顯是飽經憂患。這時他卻嘴角也微微含笑,對這雙青年男女的比劍意示嘉許。

  那少女約摸十七八歲年紀,圓圓的臉蛋,一雙大眼黑溜溜地,鬥得額頭見汗,左頰上一條汗水流了下來,直流到頸中。她伸左手衣袖擦了擦,更顯得容色嬌豔。那青年比她大著兩三歲年紀,長身黝黑,顴骨微高,粗手大腳,正是莊稼漢子的本色,手中一柄木劍倒使得頗為靈動。

  突然間那青年手中木劍自左肩上斜劈向下,跟著向後一劍刺出,更不回頭。那少女低頭避過,木劍連刺,勢不可當。那青年退了兩步,木劍大開大闔,口中一聲長嘯,橫削三劍。那少女抵擋不住,突然收劍站住,竟不招架,嬌嗔道:「算你厲害,成不成?你把我砍死了吧!」

  那青年沒料到她竟會突然收劍不架,這第三劍眼見便要削上她的腰間,一驚之下,急忙收招,只是去勢太強,噗的一聲,劍鋒竟是打在自己左手手背,「啊喲」一聲,叫了出來。那少女拍手叫好,笑道:「羞也不羞?你手中拿的若是眞劍,你這隻左手還在嗎?」那青年一張黑臉黑裏泛紅,說道:「我怕是削到你身上,這才不小心碰到自己。若是真的拚鬥,人家肯讓你麼?師父,你倒評評這個理看。」他說到最後這句話時,面向老者。

  那老者提著半截草鞋,站起身來,說道:「你兩個先前五十幾招拆得還好,後面這幾招,那簡直是不成話。』他從那少女手中接過木劍,作個斜劈的姿勢,說道:『這一招『古洪喊上來』,跟著是『是橫不敢過』,那就應當橫削,而不可直刺。阿芳,你這兩招是『俯聽文斤風,連山若布逃』,劍勢好像一疋布那樣逃了開去。阿雲這兩招『綠日招大姐,馬鳴風小小』,倒是使得不錯。不過招法既然叫做『風小小』,你出力的舞劍,那就不對了……」

  他正說得高興,忽聽得稻草堆後,有人哈哈哈的發笑。那老者一怔,一個箭步躍了過去,別瞧他頭髮花白,身手之矯捷,竟是絲毫不減少年。

  他只道有人取笑他講解武功,但一見之下,登時釋然,原來稻草堆後一個年老花子,翻著破棉襖,正在太陽下捉蚤子。捉到一個蚤子,便拋入口中,畢剝聲的咬死,哈哈哈笑了起來,說道:「你這次可逃不去啦,哈哈,又有一隻。」

  那老者微微一笑,回轉身去,手持木劍,將適才這六招重新演了一遍。只見他劍招凝重,輕重進退,俱是老辣異常,那一雙青年男女瞧得心下佩服,拍起手來,那老者將木劍還給少女,說道:「你兩個再練一遍。阿芳別鬧著玩,適才師哥若不是讓你,你小命兒還在麼?」那少女伸了伸舌頭,突然間一劍刺出,迅捷之極。

  那青年不及防備,急忙迴劍招架,但被那少女佔了機先,連下殺手,那青年一時之間竟是無法扳回。眼見敗面已成,忽然東北角上馬蹄聲響,一乘馬快奔而來。那青年道:「是誰來啦?」那少女喝道:「打敗了別賴皮!誰來了跟你有甚相干?」唰唰唰又是連攻三劍。

  那青年奮力抵擋,怒道:「你道我怕了你不成?」那少女道:「你嘴上不怕心中怕。」

  左刺一劍,右刺一劍,這兩招去勢極是靈動。其時馬上乘客已勒住了馬,忍不住叫道:「『天花落不盡,處處鳥啣飛!』妙啊!」

  那少女「咦」的一聲,托地向後跳開,向那乘客打量,只見他約摸二十三四歲年紀,服飾考究,是城裏有錢人家子弟的打扮,不禁臉上一紅,道:「爹,他……他怎麼知道?」那老者聽得馬上乘客說出女兒這兩招劍法的名稱,心下也感詫異,正待相詢。那乘客已滾鞍下馬,上前抱拳說道:「請問老丈,麻溪鋪有一位劍術名家、戚長發戚老爺子,他住在哪裏?」那老者道:「我便是戚長發,大爺尋他作甚?」那青年壯士拜倒在地,說道:「晚輩卜垣,拜見戚師叔,晚輩奉家師之命,特來叩見。」戚長發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」伸手扶起,雙臂微運內勁,卜垣只感半身酸麻,臉上一紅,道:「戚師叔考較晚輩起來啦,一見面便叫晚輩出醜。」

  戚長發笑道:「你內功不行,你是萬師哥的第幾弟子?」卜垣臉上又是一紅,道:「晚輩是師父第五個不成材的弟子。師父他老人家日常稱道戚師叔內功深厚,怎麼拿晚輩餵起招來啦!」戚長發哈哈大笑,道:「萬師哥好?咱們老兄弟十幾年不見啦。」卜垣道:「託你老人家福,師父安好。這兩位師哥師姊,是你老人家高足吧?」

  戚長發招招手,道:「阿雲、阿芳,過來見過卜師哥。這是我的光桿兒徒弟狄雲,這是我的光桿兒女兒阿芳。嘿,鄉下姑娘,便這麼不大方,都是自己一家人,怕什麼醜了?」

  戚芳躱狄雲背後,也不見禮,只是點頭笑了笑。狄雲道:「卜師兄,你練的劍法跟咱們都是一路,是不是?不然怎麼一見便說得出師妹的招。」戚長發「呸」的一聲,在地下吐了口痰,說道:「你師父跟他師父同門學藝,學的自然是一路劍法了,那還用問?」

  卜垣到馬鞍旁的包袱中取出四色禮物,雙手奉上,說道:「戚師叔,師父說些些薄禮,請師叔賞光收下。」戚長發謝了一聲,便叫女兒收了。

  戚芳拿到房中打開一看,卻是一件綿緞面羊皮袍子,一隻漢玉腕鐲,一頂氈帽,一件黑呢馬褂,戚芳嘻嘻而笑,捧了出來,叫道:「爹,爹,你從來沒穿過這麼漂亮的衣衫,穿了起來,那還像個莊稼人,這不是發了財,做了官麼?」

  戚長發一看,也不禁怔住了。

  ***

  當晚四個人團團一桌,圍著吃飯。狄雲到前村去打了三斤白酒,戚芳殺了一隻肥雞,摘了園中的大白菜,滿滿煮了一大盤。另有一大碗紅辣椒,浸在鹽水之中。

  戚長發問起來意,卜垣說道:「師父說跟師叔十多年不見,好生記掛,早就想到湖南來探訪,只是師父他老人家每日要練『素心劍法』,沒法走動……」戚長發正拿起了酒碗,放在唇邊,一口酒剛喝進口中,又吐到了碗裏,忙問:「什麼?你師父在練『素心劍』?」卜垣神情很是得意,道:「上個月初五,師父把『素心劍』練成。」戚長發更是一驚,將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放,小半碗酒都潑了出來,濺得桌上和胸前衣襟都是酒水,他呆了一陣,突然哈哈大笑,伸手在卜垣的肩頭重重一拍,說道:「他媽的,好小子,你師父從小就愛吹牛。這『素心劍』連你太師祖和師祖都沒有練成,你師父的玩藝兒又不見得高明,別來騙你師叔啦,喝酒,喝酒……」說著仰脖子把半碗白酒都喝乾了,左手抓了一隻紅辣椒,大嚼起來。

  卜垣臉上卻無絲毫笑意,說道:「師父知道師叔定是不信,下月十六,是師父他老人家五十歲壽辰,請師叔帶同師弟師妹,同去荊州喝杯水酒,師父命晚輩前來相邀,無論如何要請師叔光臨。師父說道,他的『素心劍法』恐怕還有練得不到之處,要請師叔指點指點。」

  戚長發微微變色,道:「我那二師兄言達平你也去請過了麼?」卜垣道:「言二師叔行蹤無定,師父已派了二師哥、三師哥、四師哥三位,分別到河朔、江南、雲貴三處尋訪。戚師叔可曾聽到言二師叔的訊息麼?」

  戚長發歎了口氣,說道:「咱們師兄弟三人之中,二師兄武功最強,若是他練成了『素心劍』法,我倒還有三分相信。你師父嘛,嘿嘿,我不信,我不信。」

  他左手抓住壺,在碗中滿滿倒了一碗,右手拿著酒碗,卻不便喝,忽然大聲道:「好!下月十六,我準到荊州,給你師父拜壽,倒要瞧瞧他的『素心劍』法,是怎麼一副模樣。」

  他將酒碗重重在桌上一頓,又是半碗酒潑了出來,濺得桌上、衣襟上都是酒水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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