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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六回 力鬥高手(2)


  無塵眼見胡斐赤手空拳,以一敵四,自己卻連一個敵人也拾奪不下,他生性極是好勝,這脾氣愈老彌甚,當下一劍快似一劍,著著搶攻,步步佔先。德布見敵人攻勢忽盛,劍尖織成了一張光幕,自己周身要害盡在他劍光籠罩之下,自知不敵,數度想要招呼下屬上前相助,但一想到「大夥兒齊上」這五個字一出口,一生英名便是付於流水,總是強行忍住,心想自己方當壯年,這獨臂道人年事已高,劍招雖狠,但自己只要久戰不屈,他力氣一經衰退,便有可勝之機。

  無塵高呼酣戰,精神愈長。眾侍衛瞧得心下駭然,但見兩人劍光如虹,什麼招數都已分辨不清。小丘上觀戰的眾人也是一聲不響,靜觀兩人劇鬥,眼見無塵漸占上風,都想:「道長英風如昔,神威不讓當年,可喜可賀!」

  猛聽得無塵大叫一聲:「著!」當的一響,一劍刺在德布胸口,跟著又是喀喇一聲,他手中長劍已然折斷。原來德布衣內穿著護胸鋼甲,這一劍雖然刺中,他卻絲毫無傷,對方長劍折斷。無塵一怔之下,德布一劍刺到,正中他的右肩,穿肩而過。

  小丘上眾人大驚,兩個漢子疾馳沖下救援。只聽得無塵喝道:「牛頭擲叉!」手中斷劍飛出,刺入了德布的咽喉,德布大叫一聲,往後便倒。無塵哈哈大笑,說道:「是你贏,還是我贏?」德布頸上中了斷劍,雖未致命,卻已鬥志全消,顫聲道:「是你贏了!」無塵笑道:「你接得我許多劍招,又能傷我肩頭,大是不易!好,瞧在你刺傷我一劍的份上,饒了你的性命!」

  兩名侍衛搶上扶起德布,退在一旁。

  無塵極是得意,肩頭傷勢雖然不輕,卻是漫不在乎,緩緩走上土丘,讓人替他包紮傷口,兀自指指點點,評論胡斐的步法。

  胡斐內息綿綿,只覺精力已複,深深吸一口氣,猛地搶攻,霎息間拳打足踢,但聽得「啊喲!」「哎呀!」四聲呼叫,單刀、鐵錘、鋼鞭、花槍,四般兵刃先後飛出。胡斐飛足踢倒兩人,拳頭打暈一人,跟著左掌掌力一吐,將最後一名衛士打得口噴鮮血,狂奔而逃。但聽得小丘上眾人采聲大作,無塵的聲音最是響亮:「小胡斐,打得妙啊!」

  土丘上彩聲未歇,又有五名侍衛欺近胡斐身邊,卻都空手不持兵刃。左邊一人說道:「大家空手鬥空手!」胡斐道:「好!」剛說得一個「好」字,突覺雙足已被人緊緊抱住,跟著背上又有一人撲上,手臂如鐵,扼住了他的頭頸,再有一人抱腰,另外兩人便來拉他的雙手。

  原來這一次德布所率領的「大內十八高手」傾巢而出。那「大內十八高手」,分為「四滿、五蒙、九藏僧」。乾隆皇帝自與紅花會打了一番交道後,從此不信漢人,近身親信侍衛,一個漢人也不用,都是選用滿洲、蒙古、西藏的勇士充任。這四滿、五蒙、九藏僧,尤為大內侍衛中的精選。那五個蒙古侍衛擅于摔角相撲之技,胡斐一個沒提防,已被五人纏住。

  胡斐一驚之下,全身被擒,他隨即大喜:「這擒拿手法,正是我家傳武功之所長。」但覺左手右手均已被敵人拉住,當下身子向後一仰,雙手順勢用勁,自外朝內一合,砰的一聲,拉住他雙手的兩名侍衛腦門碰腦門,同時昏暈過去。

  胡斐雙手脫縛,抓住扼在自己頸中的那只手,一扭之下,喀的一聲,那人腕骨早斷,跟著喀喀兩響,又扭斷了抱住他腰那侍衛的臂骨。這五名蒙古侍衛摔角之技甚是精湛,漢滿蒙回藏各族武士,極少是他們敵手。但摔角講究的是將對手摔倒壓住,胡斐這般小巧陰損的斷骨擒拿,都是摔角比賽的規矩所不許。兩名侍衛骨節折斷,心中大是不忿,雖已無力再鬥,卻齊聲怒叫:「犯規,犯規!」

  胡斐笑道:「打架還有規矩麼?你們五人打我一人,犯不犯規?」兩名蒙古侍衛一想不錯,五個打一個果然也是不對,那「犯規」兩字喊不出口了。可是那餘下的一人兀自死命抱住胡斐雙腿,一再用勁,要將他摔倒。胡斐喝道:「你放不放手?」那人叫道:「自然不放。」胡斐左手抓下,捏住了他背心上的「大椎穴」。那人登時全身麻軟,雙手只得鬆開。胡斐提起他身子,雙手使勁,「嘿」的一聲,將他擲出數丈之外。但聽得「撲通」一響,水花飛濺,不料他落下之處,竟是生長蘆葦的一個爛泥水塘。那侍衛摔得頭昏腦脹,陷身污泥之中,哇哇大叫。

  胡斐與四名滿洲侍衛游鬥甚久,打發這五名蒙古侍衛卻是兔起鶻落,幹淨利落。旁觀眾人但見五名侍衛一擁而上,拖手拉足,將他擒住,跟著便是砰嘭、喀喇、啊喲,「犯規,犯規!」撲通,「哇哇!」第五名侍衛飛越數丈,遠遠的投身而入水塘。

  這一次小丘上眾人不再喝彩,卻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。

  哄笑聲中,紅雲閃處,九名藏僧各挺兵刃將胡斐團團圍住。這九人兵刃各不相同,或使戒刀,或使錫杖,更有些兵刃奇形怪狀,胡斐從未見過,也叫不出名目來。他見這九名藏僧氣度凝重,人人一言不發,看他們合圍之勢,步履間又輕又穩,實是勁敵。九個人錯錯落落,東站一個,西站一個,似乎是布成了什麼陣勢。胡斐手中沒有兵刃,暗暗吃驚,腦海中一閃:「向二妹要刀呢,還是奪敵人的戒刀?」

  忽聽得小丘上一人喝道:「小兄弟,接刀!」只見一柄鋼刀自小丘上擲了下來,破空之聲,嗚嗚大作,可見這一擲的勁道大得驚人。胡斐心想:「趙三哥的朋友果是個個武藝精強。要這麼一擲,我便辦不到!」

  這一刀飛來,首當其衝的兩名藏僧竟是不敢用兵刃去砸,分向左右一躍閃開。胡斐心中快如電光般的一閃:「這陣法不知如何破得?他二人閃避飛刀,正好趁機擾亂。」他念頭轉得極快,那單刀也是來得極快。胡斐心念甫動,白光閃處,一柄背厚刃薄的單刀挾著威猛異常的破空之聲,已飛到面前。胡斐卻不接刀,手指在刀柄上一搭,輕輕撥動。那單刀飛來之勢甚猛,到他面前時兀自餘力未衰,給他撥得掉過方向,激射而上,一直沖上半空。

  那九名藏僧大是奇怪,情不自禁的抬頭望著半天這柄飛刀。胡斐所爭便在這稍縱即逝的良機,欺身搶到手持戒刀的藏僧身畔,一伸手便將他戒刀奪了過來,霎時間展開「胡家快刀」,手起刀落,一陣猛砍快剁,迅捷如風。這時下手竟不容情,九名藏僧無一得免,不是斷臂,便是折足。這九名西藏高僧喇嘛,人人身負絕藝,只因一時失察,中了胡斐的誘敵分心之計,人人身受重傷,慘呼倒地。

  這一場胡斐可說勝得極巧,也是勝得極險!

  胡斐一輪快刀砍完,頭頂那刀剛好落下,他擲開戒刀,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單刀,刀一入手,只覺甚是沉重,比尋常單刀重了兩倍有餘,想見刀主膂力奇大,月光下映照一看,只見刀柄上刻著三字:「奔雷手!」

  胡斐大喜,縱聲叫道:「多謝文四爺擲刀相助之德!」

  驀地背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:「看劍!」話聲未絕,颯然風聲已襲至背心。胡斐一聲:「此敵劍法如此厲害!」急忙回刀擋架,豈知敵人劍已撤回,跟著又是一劍刺到。胡斐反手再擋,又是擋了個空。

  他急欲轉身迎敵,但背後那敵人的劍招來得好不淩厲,竟是逼得他無暇轉身。胡斐大駭,一縱向前,躍出半丈,左足一落地,待要轉身,不料敵人如影隨形,劍招又已遞到。他在背後連刺五劍,胡斐接連擋了五次空,始終無法回身見敵之面。

  胡斐惡鬥半宵,和快劍無雙的無塵道人戰成平手,接著連傷四滿、五蒙、九藏僧的大內十八高手,不料到後來竟給人一加偷襲,逼得難以轉身。

  這是立於必敗之地,他惶急之下,行險僥倖,但聽得背後敵劍又至,這一次竟不招架,向前一撲,俯臥向地,跟著一個翻身,臉已向天,這才一刀橫砍,蕩開敵劍。

  只聽敵人贊道:「好!」左掌拍向他的胸口。胡斐也是一掌拍出,雙掌相交,只覺敵人掌力,甚是柔和渾厚,但柔和之中,卻隱隱藏著一股辛辣的煞氣。胡斐猛然想起一事,脫口叫道:「原來是你!」

  那敵人也叫道:「原來是你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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