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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五回 八刀八劍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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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曉峰一怔,道:「你……」圓性道:「胡大哥,是此人洩露機密,暗中將福康安的兩個兒子送了回去。」胡斐「啊」的一聲,怒道:「此人如此可惡!」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腳,這一腳雖不取了他性命,但蔡威自此筋脈大損,武功再也不能回復舊時。 混亂之中,他二人對付蔡威,旁人也未知覺。只聽安提督大聲道:「大家各歸原座,不可嘈吵!」 程靈素裝了一筒煙,狂噴了幾口,跟著又走到廳左廳右,一面噴煙,一面掂起了腳在人叢中瞧熱鬧。忽然有人叫道:「啊喲,肚子好痛!」他叫聲甫歇,四周都有人叫了起來:「啊喲,啊喲!肚痛,肚痛。」程靈素回到胡斐和圓性身邊,使個眼色,抱住肚子叫道:「啊唷,好痛,好痛,中了毒啦!」 那自稱「毒手藥王」的石萬嗔肚中也劇烈疼痛,急忙取出一束藥草,晃火摺點燃了。 那自稱「毒手藥王」的石萬嗔點燃藥草,原是意欲解毒,程靈素早料到了此著,躲在人叢中叫道:「毒手藥王放毒,毒手藥王放毒!」胡斐跟著叫道:「快,快制住他,他要毒死福大帥。」一片混亂之中,眾衛士哪裏還能分辨到底毒從何來,心中震於「毒手藥王」的威名,料想他一出手便是下毒,何況確實人人肚痛,這時誰也不敢走近制止。只聽颼颼颼響聲不絕,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萬嗔射了過去。 那石萬嗔的武功也真了得,雖然在霎時之間成為眾矢之的,竟是臨危不亂,一矮身,掀翻一張方桌,橫過來擋在身前,只聽得劈劈啪啪,猶似下了一層密密的冰雹,數十枚暗器盡數打在桌面之上。他大聲叫道:「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藥,和我何干?」 前來赴會的江湖豪客之中,原有許多人想到福康安召開這天下掌門人大會,只怕暗中安排下陰謀毒計,要將武林中的好手一網打盡。須知「儒以文亂法,俠以武犯禁」,歷來人主大臣,若不能網羅文武才士以用之,便欲加之斧鉞而滅,以免為除患民間,煽動天下。這時聽到石萬嗔叫道:「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藥」,個個心驚肉跳,至於福康安自己和眾衛士其實也是肚中疼痛,旁人又無法知曉。當下大廳之上更加大亂起來,許多人低聲互相招呼:「快走快走,福大帥要毒死咱們。」「要命的快逃!」「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藥物。」 程靈素在煙管中裝了藥物,噴出毒煙,大廳上人人吸進,無一得以倖免。這毒煙倒不是致命之物,但吸進者至少要頭疼腹痛,痛上大半個時辰方罷。這一招大是厲害,不但使眾衛士疑心石萬嗔下毒,更使群豪以為福康安有意暗害,大亂之中,她和胡斐、圓性便可乘機脫身。 眼見群豪紛紛奪門而走,但圓性卻正和湯沛鬥得甚是激烈。那湯沛實是「三才劍」的掌門人,他為人雖然奸惡,武功修為卻是極高,心下惱恨圓性陰謀誣陷,一柄青鋼劍招勢淩厲,劍劍刺向她的要害。圓性左手持著雲帚,右手舞動軟鞭,也是立意要將這殺母之仇斃於鞭下。說到武功,圓性勝在鞭法精妙,湯沛卻是內力比她渾厚得多,一二百招之內,實難分出勝負,只是湯沛吸了毒煙,肚腹劇痛,也道中了厲害的毒藥,生怕一經使力,毒性發作得更快,加之眾衛士虎視在旁,若非人人肚痛,早已一擁而上。他眼見圓性鞭法精妙,一時殺她不得,便急欲脫身。 但圓性如何肯讓他逃走?她事先服了程靈素所給的解藥,不怕毒煙,只是對湯沛腳底所裝的無影銀針,卻是頗為忌憚。雖然她是有備而來,雲帚中安上了一塊專破他鍍銀鐵針的大磁石,但那銀針究屬太細,施放時又是無影無蹤,絕無半點先兆,因此不敢過分逼近,只是舞動軟鞭遠攻。這時王劍英、周鐵鷦等早已保護著福康安退入後堂。福康安傳下號令,緊閉府門,誰都不許出去,一面急召太醫,服食解毒藥物。 群豪見府中衛士要關閉府門,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,此時面臨生死關頭,也顧不得背負一個「犯上作亂」的罪名。眾衛士舉兵刃攔阻,群豪便即還手沖門。自大廳以至府門須經三道門戶,每一道門邊都是乒乒乓乓的鬥的甚是激烈。這一次大會乃是集中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,眾人齊心外沖,眾衛士如何阻攔得住?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,向大智禪師、無青子、田歸農等一干高手說道:「奸人搗亂會場,各位但請安坐勿動。福大帥愛才下士,求賢若渴,對各位極是禮敬。各位千萬不可起疑。」海蘭弼道:「這姓湯的是個罪魁禍首,先拿他下來再說。」嗆啷啷一響,從身邊抖出黑龍雙杖,走向廳心,便欲攻向湯沛。 胡斐見圓性久戰湯沛不下,在這府中多耽一刻,便是多一分危機,顧不得身上有傷,抽出單刀,便也上前夾攻。湯沛大叫:「看我的銀針!」胡斐、圓性、海蘭弼三人都是一驚,凝神提防。湯沛猛地縱起,破窗而出。圓性和胡斐一齊躍身,待要追出,只見銀光閃動,一叢銀針激射而至。胡斐倒翻一個筋斗避開。圓性急舞雲帚,擋住射向身前的銀針。就是這麼慢得一慢,湯沛已逃得不知去向。只聽「啊喲,啊喲!」砰、砰、砰數響,屋頂跌下三名衛士來,均是企圖阻攔湯沛而被他一一刺落。 程靈素叫道:「毒死福大帥的兇手,你們怎地不捉?」眾衛士大驚,都問:「福大帥被毒死了?」程靈素一扯圓性和胡斐的衣袖,低聲道:「快走!」當下三人沖向廳門。出門之際,胡斐和圓性不自禁都回過頭來,向屍橫就地、被人踐踏了一陣的鳳人英看去。胡斐心想:「你一生作惡,今日終遭此報。」圓性的心情卻是雜亂得多:「你害得我可憐的媽媽好苦。可是你……你終究是我親生的爸爸。」三人奔到大門,幾名衛士上來攔截。圓性揮軟鞭捲倒一人,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頭,掌力一吐,將那衛士震出數丈,跟著右腳反踢,又踢飛了一名衛士。 此刻天已大明,府門外援兵陸續趕到。三人避到了一條小胡同中。胡斐便道:「馬姑娘失了愛子,不知如何?」圓性道:「那姓蔡的老頭派人將馬姑娘和兩個孩兒送去交給福康安,我途中攔截,一人難救三個,只救了馬姑娘出來。」胡斐道:「那好極了。」圓性道:「我將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廟之中,往返轉折,由此到得遲了,終於讓那姓湯的惡賊脫身逃去。」說著恨恨不已。 胡斐道:「這惡賊身敗名裂,姑娘……你的大仇已報了一半,咱們合力找他,終不成他能逃到天邊。」圓性黯然不語,心想我是方外之人,現下身份已顯,豈能再長時跟你在一起。程靈素道:「福康安府中鬧了這樣的大事出來,少時城門一閉,九城大索,再要出城便難了。咱們還是趕緊出城。」當下三人趕向宣武門,幸好閉城之令尚未傳到,出得城來,回到下處取了應用物品,牽了駱冰所贈的白馬。 程靈素笑道:「胡大爺,你贏來的這所大宅,只好還給那位周大人啦。」胡斐笑道:「他幫了咱們不少忙,且讓他升官之後,再發筆財。」他雖強作笑語,但目光始終不敢和圓性相接。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,不敢在宅中多作逗留,由圓性帶路,來到馬一鳳安身的破廟。那座破廟遠離大路,殘瓦頹垣,已是十分破敗,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,腰圍樹葉,手裏拿了一束青草,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狀,原來是嘗百草的神農氏。 圓性道:「程家妹子,到了你老家來啦,這是一座藥王廟。」三人走進廂房,只見馬一鳳臥在炕上的稻草之中,氣息奄奄,見了胡斐也不相識,只是不住口的低聲叫喚:「我的孩兒呢,我的孩兒呢?」程靈素搭了搭她的脈,翻開她眼皮瞧了瞧。三人悄悄退出廂房,程靈素低聲道:「不成啦!她受了震盪,又吃驚嚇,再加失了孩子,三件事夾攻,已活不到明日此刻。便是我師父複生,也已救她不得。」 胡斐瞧了馬一鳳的情狀,便是程靈素不說,也知已是命在頃刻,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,不禁怔怔的流下淚來。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見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圓性,心中一直鬱鬱,此刻眼淚一流,觸動心事,竟是再也忍耐不住,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 程靈素和圓性都是絕頂聰明之人,如何不明白他因何而傷心?程靈素道:「我再去瞧瞧馬姑娘。」緩步走了出去。圓性給他這麼一哭,眼圈也早紅了,顫聲說道:「胡大哥,多謝你待我的一片……一片……」說到這裏,不知如何再接續下去。胡斐淚眼模糊的抬起頭來,道:「你……你難道不能……不能還俗嗎?待殺了那姓湯的,報了父母大仇,不用再做尼姑了。」 圓性搖頭道:「千萬別說這樣褻瀆我佛之言。我當年對師父立下重誓,皈依佛祖。身入空門之人,再起他念,已是犯戒,何況……何況其他?」說著長長歎了口氣。兩人呆對半晌,心中千言萬語,不知從何說起。圓性低聲道:「程姑娘人很好,你要好好待她。你以後別再想著我,我也永遠不會再記到你。」 胡斐心如刀割,道:「不,我永遠永遠要記著你,記著你。」圓性道:「徒然自苦,複有何益?」一咬牙,轉身走出殿去。 胡斐道:「你到哪裏去?」圓性道:「你何必管我?此後便如一年之前,你不知世上有我,我也不知世上有你,豈不乾淨?」胡斐呆了一呆,只見她慢慢除了廟門,緇衣芒鞋,飄然遠去,竟是始終沒轉頭回顧。胡斐坐在廟門外的一塊大石之上,凝望著圓性所去之處,心中一片空白,似乎在想千百種物事,卻又似什麼也不想。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聽得前面小路之上,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。胡斐一躍而起,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:「她又回來了。」但立即知道那是空想,圓性去時並未騎馬,何況所來的又非一乘一騎。但聽蹄聲並非奔馳甚急,似乎也不是追兵。過了片時,蹄聲漸近,八九騎馬自西而至。胡斐凝目一看,只見馬上一人相貌俊秀,四十歲不到年紀,卻不是福康安是誰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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