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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三回 刀敗群雄(4)


  福康安、安提督等一干人聽著他二人對答,很覺有趣,均知田歸農是在作弄這個渾人。這些親貴大官看著眾武師比武,原是當作一樁賞心樂事,跟聽唱戲、瞧變戲法差不多,一連串不停手的激烈打鬥之後,有個小丑來插科打渾,倒也不錯。田歸農一眼瞥見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氣,更欲湊趣,便道:「這樣吧!你在他膝彎裏用力踢一腳,便解開了他穴道。」

  李廷豹道:「當真?」田歸農道:「師父以前這樣教我,不過我自己也沒試過。」李廷豹提起右足,在童懷道膝彎裏一踢。他這一腳力道用得不大,但童懷道還是應腳而倒,滾在地下,翻了幾個轉身,手足姿式絲毫不變,只是以直立變為橫躺。原來李廷豹是上了當,要救人反而將人踢倒。

  福康安哈哈大笑,眾貴官跟著笑了起來。群豪本來有人想斥責田歸農的,但見福康安一笑,都不敢出聲了。笑聲未絕,忽聽得呼呼呼三響,三隻酒杯飛到半空,互相碰撞,乒乓兩聲,撞得粉碎。

  眾人沒瞧見這三隻酒杯是誰擲上,行家一見,均知這是極巧妙的暗器功夫,目光順著酒杯的碎片望下地來,只見童懷道已站起身來,手中握著一隻酒杯,說道:「哪一位英雄暗中相助,童懷道終身不忘大德。」說著將酒杯揣在懷中,狠狠瞧了田歸農一眼,急奔出廳。

  要知有人擲杯飛空互撞,乃是要引開各人的目光,當眾人一齊瞧著空中的三隻酒杯之時,他卻又以一隻酒杯擲去,打在童懷道背心的「筋縮穴」上,解開了他被點的穴道。

  這一下廳上許多高手都被瞞過,湯沛卻拿了兩隻酒杯,斟滿了酒,走到胡斐席前,說道:「這位兄台面生得很哪!請教尊姓大名,閣下飛杯解穴的功夫,在下欽佩得緊。」胡斐适才念著童懷道是鐘氏三雄的朋友,忍不住出手替他解開穴道,哪知湯沛目光銳利,竟然瞧破。胡斐不願引人注目,說道:「在下是華拳門的,敝姓程,草字靈胡。湯大俠說什麼飛杯解穴,在下可不懂了。」湯沛呵呵笑道:「閣下何必隱瞞?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隻酒杯麼?」胡斐心想:「看來他也不是瞧見我飛擲酒杯,只不過查到我席上少了四隻酒杯而已。」於是轉頭向郭玉堂道:「郭老師,原來你身懷絕技,飛擲酒杯,解了那姓童的穴道。佩服佩服!」

  郭玉堂生性膽小怕事,唯恐惹禍到自己頭上,忙道:「我沒擲杯,我沒擲杯。」湯沛識得他已久,知他沒這個能耐,一看他同席諸人,只華拳門的蔡威成名已久,但素知他暗器功夫甚是平常,於是將右手的一杯酒遞給胡斐,笑道:「程兄,今日幸會!兄弟敬你一杯。」說著舉杯和他的酒杯輕輕一碰。

  只聽得乒的一響,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,熱酒和瓷片齊飛,都打在胡斐胸口。原來湯沛在這一碰之中,暗運潛力,胡斐的武功如何,這只一碰便可試了出來。不料兩杯相碰,胡斐似乎半點內功也沒有,酒杯粉碎之下,酒漿瓷片都濺向胡斐一邊。湯沛手中酒杯固然完好無損,衣上也不濺到半點酒漬。湯沛微笑道:「對不起!」自行回歸入座,心想:「這小老兒稀鬆平常,那麼飛杯解穴的卻又是誰?」

  只見田歸農和李廷豹已在廳心交起手來。田歸農手持長劍,青光閃閃,這次劍已出鞘,不敢再行托大。李廷豹使開五郎棍法,「推窗望月」、「背棍撞鐘」、「白猿問路」、「橫攔天門」,只見他圈、點、劈、軋、挑、撞、撒、殺,招熟力猛,使將出來極有威勢。群豪瞧得暗暗心服,這才知五郎鏢局,近十多年來聲名極響,它的總鏢頭果是有過人的技藝。田歸農的天龍劍自也是武林中的一絕,激鬥中漸漸占到了上風,但要在短時內取勝,看來著實不易。

  酣鬥之中,田歸農忽地衣襟一翻,嗆啷一聲,從長衣下拔出一柄短刀。燭火之下,這刀光芒閃爍不定,遠遠瞧去,如寶石,如琉璃,如清水,如寒冰。只見李廷豹使一招「倒反乾坤」,反手劈殺,田歸農以右手長劍一撥。李延豹鐵棍向前直送,正是一招「青龍出洞」,這一招從鎖喉槍法中變來,乃是奇險之著。但他使得純熟,時刻分寸,無不拿捏恰到好處,正是從奇險中見功力。田歸農卻不退閃,左手單刀上撩,當的一響,鑌鐵棍斷為兩截。田歸農乘他心中慌亂,右手劍急刺而來,在他手腕上一劃,筋脈已斷。

  李廷豹大叫一聲,拋下鐵棍。他腕筋既斷,一隻右手從此便廢了。他一生單練五郎棍,而棍棒的功夫,必須雙手齊使,右手一廢,便是說全身皆廢。霎時之間,想起半生苦苦掙來的威名一敗塗地,鏢局子只好關門,自己錢財來得容易,素無積蓄,一家老小立時便陷入凍餒之境;又想起自己生性暴躁,生平結下冤家對頭不少,別說仇人尋上門來無法對付,便是平日受過自己氣的,冷嘲熱諷起來又怎能受得了?

  他是個直心腸的人,只覺再多活一刻,也是自取其辱,左手拾起半截鐵棍,咚的一聲,擊在自己腦蓋之上,登時斃命。

  大廳上眾人齊聲驚呼,站立起來,大家見他提起半截鐵棍,都道必是跟田歸農拚命,哪料到竟會自戕而死。這一個變故,驚得人人都說不出話來。安提督道:「掃興,掃興!」命人將屍身抬了下去。

  雖說李廷豹自殺身死,和田歸農無尤,但眾人均覺得如果是在激鬥中被田歸農一劍刺死,那也罷了,如此這般逼得他自殺,眾人均感氣憤。只見西南角上一人站了起來,大聲說道:「田老師,你用寶刀削斷鐵棍,勝局已定,何必再斷他手筋?」田歸農道:「兵器無眼,倘若在下學藝不精,給他鐵棍掃上一棍,那也是沒命的了。」那人冷笑道:「如此說來,你是學藝很精的了?」田歸農道:「不敢!老兄如是不服,盡可下場。」那人道:「很好!」

  這人使的也是長劍,竟是不通姓名,唰唰兩劍,向田歸農當胸直刺。田歸農仍是右劍左刀,拆不七八合,當的一聲,寶刀又削斷了他的長劍,跟著一劍刺傷了他的左胸。

  群豪見他出手狠辣,接二連三的有人上來挑戰,這些人一大半都不是為了爭奪玉龍杯,只覺李廷豹死得甚慘,要挫折一下田歸農的威風。可是他左手的寶刀實在太過厲害,不論是什麼兵刃,一碰上了便是斷折,到後來連五行輪、獨胡銅人這些怪異兵刃也都出場,但無一能當他寶刀的鋒銳。

  有人出言相激,說道:「田老師,你武功也只平平,單靠一柄寶刀,那算的是什麼英雄?你有種的,便跟我拳腳上見高下。」田歸農笑道:「這寶刀是我天龍門世代相傳的鎮門之寶。今日福大帥要各家各派較量高下,我是天龍門的掌門人,不用本門之寶,卻用什麼?」

  他出手之際,也真是不留情面,寶刀一斷人兵刃,右手長劍便毀人手足,連敗十餘人後,旁人見上去不是斷手,便是折足,無不身受重傷,雖有自恃武功能勝於他的,但想不出抵擋他寶刀的法門,個個畏懼束手。

  湯沛見無人再上來挑戰,呵呵笑道:「賢弟,今日一戰,你天龍門威震天下,我做哥哥的臉上也有光彩。來來來,我敬你一杯慶功酒!」

  胡斐向程靈素瞧了一眼,程靈素緩緩搖頭。他二人均也不憤田歸農的強橫,但一來不敢洩露身份,适才飛杯擲解童懷道的穴道,幾乎已被湯沛看破;二來這柄寶刀如此厲害,實是生平從所未見的利器,若是上去相鬥,先已輸了七成。胡斐心中又想:「當日他率眾去苗人鳳家中之時,何以不攜這柄寶刀?那時如果他寶刀在手,說不定我早已活不到今日了。」

  只見田歸農得意揚揚的舉起酒杯,正要湊到唇邊,忽聽得嗤的一聲,一粒鐵菩提向他酒杯飛了過去,想是有人惱怒,發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。

  田歸農理也不理,仍是舉杯喝酒。曹雪奇叫道:「師父,小心!」田歸農待那鐵菩提飛到身前,伸出手指,嗒的一聲輕響,將鐵菩提彈出廳門。眾人見他露了這手,雖然不值他的為人,卻也禁不住叫了聲:「好!」

  那粒鐵菩提將要飛出廳門,廳門中正好走進一個人來。那人見這枚鐵菩提飛向自己胸口,也是伸指一彈,說道:「便這般迎接客人麼?」

  田歸農伸指彈出鐵菩提,隨即舉杯飲酒,不意正在此時,廳口剛好走進一個人來,眼見鐵菩提飛到胸口,也是伸指一彈,說道:「便這般迎接客人麼?」那鐵菩提經他一彈,立時發出尖厲的破空之聲,向田歸農飛回。聽這聲音,他一彈之力實是驚人,比田歸農可要厲害多了。

  田歸農一驚之下,不敢伸手去接,身子向右一閃。他身後站著一名福康安的衛士,聽得風聲,鐵菩提已到身前,不及閃讓,忙伸手抄住,但聽喀的一響,腕骨已然折斷,疼得「啊」的一聲大叫。

  眾人見小小一枚鐵菩提,竟能在一彈之下,將人的腕骨折斷,此人指力的淩厲,實是罕見罕聞,一齊注目向他瞧去。只見此人極瘦極高,左手拿著一隻虎撐,肩頭斜掛藥囊,一件青布長袍洗得褪了色,拖著一雙破爛泥濘的皮鞋,裝束打扮,便是鄉下和小市鎮上常見的走方郎中,只是目光炯炯,顧盼似電,五官奇大,粗眉、大眼、大鼻、大口、雙耳招風,顴骨高聳,這副相貌任誰一見之後,永遠不會忘記,頭髮已然花白,至少已有五十來歲,臉色卻是光滑白嫩,有如孫兒。他身後跟著二人,似是他弟子或是廝僕,神態極是恭謹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見了當先那人還不怎樣,一看到他身後二人,卻是吃了一驚,原來一個老年書生,正是程靈素的大師兄慕容景岳;另一個駝背跛足的女子,卻是她三師姊薛鵲。胡斐和程靈素對瞧一眼,心中都是暗暗稱奇:「怎麼他兩個死對頭走到了一起?薛鵲的丈夫姜鐵山卻又不在?」程靈素見胡斐眼光中露出疑問之色,知他是問那個走方郎中是誰,便緩緩的搖了搖頭,她可也不認識。

  忽聽得「啊喲」一聲慘叫,那手腕折斷的衛士跌倒在地,連連打滾,將一隻斷手高高舉起。眾人初時均感奇怪:「既然身為福大帥的衛士,自有相當武功,怎地斷了幾根骨頭也抵受不起?」待見到他那只斷手變得其黑如墨,才知原來是中了劇毒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,請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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