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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金鏢打穴(2)


  那男子找了一捆稻草,在地下鋪平了,扶著少婦坐下,顯得十分的溫柔體貼。這二人衣飾都很華貴,少婦頸中掛著一串珍珠,顆顆精圓,顯是價值不菲。馬行空心中暗暗納罕:「這一帶道上甚不太平,強徒出沒,這一對夫婦非富即貴,如何不帶一名侍從,兩個兒孤孤單單的趕道?」饒是他在江湖上混了一世,卻也猜不透這二人的來路。

  馬一鳳見那少婦神情委頓,雙目紅腫,顯是途中遇上大雨,十分辛苦,她穿了濕衣烤火,濕氣逼到體內,非生一場大病不可。她心地良善,當下到衣箱中取出一套自己的衣服,走近去低聲說道:「娘子,我借這套衣服給你換一換,待你烘乾衣衫,再行換回吧。」那少婦好生感激,向她一笑,站起身來,目光中似乎在向丈夫詢問。那男子點點頭,也向馬一鳳一笑示謝。那少婦拉了馬一鳳的手,兩個女子到後廳去借房換衣。

  三個武官互相一望,臉上現出特異神色,他們想像那少婦換衣之時,定然美不可言。适才和徐錚鬥口的那個武官最是大膽,低聲道:「我瞧瞧去。」另一個笑道:「老何,別胡鬧。」那姓何的武官䀹䀹眼睛,站起身來,跨出幾步,一轉念,將腰刀掛在身上。

  徐錚受了他的羞辱,心中一直憤憤,見他走向後院,轉頭向師父望了一眼,只見馬行空閉著眼睛在養神。戚楊兩位鏢頭、五個趟子手和十多名腳夫守在鏢車之旁,時刻戒備,決不致於出了亂子,於是跟隨在那武官身後。那武官聽到背後腳步響,轉過頭來,見是徐錚,裂嘴一笑,道:「小子,你好!」徐錚道:「臭官兒,你好。」那武官笑道:「想挨揍,是不是?」徐錚道:「是啊。我師父不許我打你,咱們悄悄的打一架,好不好?」那武官自恃武藝了得,沒將這楞小子瞧在眼裏,但想他鏢行人多,己方只有三人,若是群毆只怕吃虧,這楞小子要悄悄打架,那是再好也沒有,於是點點頭道:「好啊,咱們走得遠些。若給你師父聽見了,這架就打不成。」

  兩人穿過天井,要尋個沒人的所在比武,忽見回廊上轉出一個人來。那人身披綢袍,約摸十七八歲年紀,眉清目秀,正是适才練鏢的少年。徐錚心中一動:「借他的練武廳打架最好不過。」於是上前一揖,說道:「兄長請了。」那少年還了一揖,說道:「達官有何吩咐?」徐錚指著武官道:「我和這個軍爺有點小過節,想借兄長的練武廳一用。」那少年好生奇怪,心道:「你怎知我家有練武廳?」但學武之人,聽到旁人要比武打架,那比甚麼都歡喜,當即答道:「好極,好極!」當下領了二人走進練武廳。

  這時老婆婆和莊丁等都已散去,練武廳上並無一人。那軍官見四壁軍器架上刀槍劍戟一應俱全,此外沙包、箭靶、石鎖、石鼓放得滿地,西首地下還安著七十五根梅花樁,暗暗點了點頭,心想:「原來這一家人會武,只怕武藝子還不錯。」於是向那少年一抱拳,說道:「在下到寶莊避雨,還沒請教主人高姓大名。」那少年連忙還禮,道:「不敢,小人姓商,賤字寶震,請教兩位高姓大名。」徐錚搶先道:「我叫徐錚,我師父是飛馬鏢局總鏢頭,百勝神拳馬行空。」說著向武官瞪了一眼,明明是說給他聽的了。

  商寶震拱手道:「久仰,久仰。請教這一位。」那武官道:「在下是御前二等帶刀侍衛,何思豪。」商寶震道:「原來是一位侍衛大人。小人素聞京師有大內十八高手,想來何大人都是知交了。」何思豪道:「那大半也識得的。」

  徐錚大聲道:「商公子,你就給做個公證,我跟這姓何的公公平平打一架,不管誰輸誰贏,都不許向旁人說起。」他是生怕師父知道了責駡,何思豪哈哈笑道:「勝了你這楞小子不足為武,還值得向旁人吹大氣的麼?楞小子,上啊。」他長袍一捋,在腰帶中塞好。徐錚脫下長袍,將辮子盤在頭頂,擺個「對拳」,雙足併攏,雙手握拳相對,倒是神定氣閑。

  何思豪見他這姿式是「查拳」門人和人動手的起手式,已放下了一大半心,心道:「什麼百勝神拳!這查拳三歲小孩兒也會,有什麼希罕?」原來潭、查、花、洪,向稱北拳四大家,即指潭腿、查拳、花拳、洪門四派拳術而言,在北方流傳極廣,任何練拳之人都略知一二,算得是拳術中的入門功夫。何思豪見他拳法平常,向商寶震一笑,道:「獻醜!」一招「上步野馬分鬃」,向他打了過去,原來他使的是太極拳。

  這時太極門的武功在武林中聲勢極盛,人人知道是極厲害的內家拳法,徐錚不敢怠慢,左腳向後踏出,上身轉成坐盤式,右手按、左手撩,一招「後叉步撩掌」,出手極是快捷。何思豪見他應變迅速,忙使一招「轉身抱虎歸山」,避開了他這一撩。徐錚一招「弓步架打」,右拳呼的一聲擊出,直撲對方面門。何思豪見他來得猛惡,不及避讓,使一招「如封似閉」,雙掌一封,二人拳掌相交,何思豪只感手腕隱隱生疼,心道:「這小子蠻力倒大。」

  霎時之間,二人各展拳法,拆了十餘招。商寶震站著旁觀,見徐錚腳步沉穩,出拳有力,何思豪卻是身形飄忽,顯然輕功頗有根基。鬥到酣處,何思豪哈哈一笑,一掌擊在徐錚肩頭,徐錚飛腳踢去,何思豪側身閃避,一招「玉女穿梭」,拍的一聲,又擊中徐錚手臂。徐錚更不理會,掄拳急攻,突然直出一拳,一招「弓步劈打」,砰的一響,打中對方胸口。這一拳著力極沉,何思豪腳步踉蹌,向後退了幾步,終於一交坐倒。只聽旁邊一個女子聲音嬌聲叫道:「好!」

  商寶震回過頭去,只見兩個美貌女子站在廳口,一是少婦,一個卻是個閨女,他凝神觀鬥,不知身後有人。原來馬一鳳和那少婦換了衣服經過此處,聽到呼叱比武之聲,在廳口一張,竟是師兄和那武官打架,這時見師兄得勝,情不自禁的喝采。

  何思豪被他這一拳打得好不疼痛,而且在女子面前丟臉出醜,更是老羞成怒,當即一躍而起,乘著這一躍之勢,已將腰刀抽在手中,上步直劈。徐錚毫不畏懼,仍以「查拳」空手和他相鬥,但左手時時夾著擒拿手法,已是空手入白刃的武功。馬一鳳見這武官臉上神情狠惡,並非尋常打架,已是拚命一般,不由得有些耽心。那少婦卻扯她衣袖,道:「咱們走吧!我最恨人動刀使拳。」

  在此情勢之下,馬一鳳那裏肯走,只道:「再看一會兒。」那少婦眉頭一皺,竟自走了。商寶震凝神看著那武官的刀勢,又留心徐錚閃避和上步搶攻之法,手上暗扣一枝金鏢,如那武官用刀傷人,他就要伸手相救。但見徐錚雙目緊緊盯住刀鋒,刀鋒劈向東,他眼睛跟到東,刀鋒削向西,眼睛也跟到西。眼見一刀迎面砍來,他身子一側,飛起一腳往敵人手腕上踢去。何思豪回刀削足,徐錚長臂急伸,砰的一響,一拳打正在何思豪鼻樑。何思豪大痛,手腳略緩,徐錚左手揮出,早抓住他右腕一拿一扭,已將他腰刀奪了下來。

  何思豪怕他順勢揮刀削來,急忙向後躍開,舉手往鼻樑上一抹,滿手是血。徐錚將腰刀往地下一摔,說道:「你還敢瞎著眼睛罵人?」何思豪滿臉羞慚,不敢作聲。商寶震伸手在徐錚後襟上一拉,使個眼色,徐錚尚未會意,商寶震已大聲說道:「何大人一時失手,雙方不分勝敗。好啦,大家武功是一般的高明,小弟佩服得緊……」徐錚急道:「怎…怎麼是不分勝敗?」

  商寶震道:「兩位武功各有獨到之處,徐兄的查拳純熟。何大人的太極拳和太極刀更是厲害之極。徐兄,你一時僥倖,其實講真功夫還得算何大人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取出手帕,幫何思豪抹去血漬。徐錚還要再爭,馬一鳳道:「師哥,不要理他,咱們出去。」

  徐錚打了何思豪兩拳,一口惡氣已經出了,但商寶震說話含糊,明明袒護對方,倒似自己輸了,越想越怒,狠狠望了他一眼,隨著師妹出去。走到天井,空中轟隆隆的一片雷聲過去,雷聲中夾著商寶震和何思豪的大笑之聲,顯然這二人在背後笑他。

  他雖然打架獲勝,反而更加煩惱,氣鼓鼓的坐在火旁。只見師父雙目似開似閉,睡意甚濃。坐了一會,何思豪走了出來,不知和那兩個武官說些甚麼猥褻言語,三人一齊哈哈大笑,不時斜目瞟那美貌少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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