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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三


  ▼第九十一回 獨闖丐幫

  此時張無忌更無懷疑,沿著小路追了下去,直追到沙河驛,天已黎明,在飯店中胡亂買些饅頭麵餅充飢,更向西行,到了棒子鎮上。只見街角牆腳下繪著一個火燄記號,指向一所破破爛爛的祠堂。無忌大喜,心想義父定是藏身其間,走近一看,見匾額上寫著「魏氏宗祠」四個大字。一走進門,只聽得一陣呼吆喝六之聲,大廳上圍著一群潑皮和破落子弟,正自入局賭博,卻是個賭場。

  賭場莊頭見張無忌衣飾華貴,只道是位大豪客來了,忙笑吟吟的迎將上來,說道:「公子爺快來擲兩手,你手氣好,殺他三個連莊。」轉頭向眾賭客道:「快讓位給公子爺,大夥兒端定銀子輸錢,可給公子爺雙手捧回府去啊!」張無忌眉頭一皺,見眾賭客中並無江湖人物,提聲叫道:「義父,義父,你老人家在這兒嗎?」隔了一會,不聽有人回答,他又問了幾句。一個潑皮見他不來賭博,卻來大呼小叫的擾局,當即應道:「乖孩兒,我老人家在這兒,你快快來擲骰子啊。」眾潑皮一聽,登時哄堂大笑。張無忌問那莊頭道:「你可曾見一位黃頭髮、高身材的大爺進來,是一位雙目失明的大爺?」那莊頭見他不來聚賭,卻是來尋人,心中登時淡了,笑道:「笑話奇談,天下竟有瞎子來賭骰子的麼?除非這瞎子活得不耐煩了。」張無忌追尋義父不見,心中已沒好氣,又聽這莊頭和那潑皮出言不遜,辱及義父,一怒之下,踏上一步,一手一個,將那莊頭和潑皮抓了起來,雙手輕輕一送,將二人擲上了屋頂。這二人雖未受傷,卻已嚇得殺豬似的大叫起來。無忌推開眾人,拿起賭台上的兩錠大銀,說道:「大爺借去使使。」揣在懷內,大踏步走出祠堂。眾潑皮驚得呆了,誰敢來追?

  他續向西行,不久卻又見到了火燄記號。傍晚時分到了豐潤,那是冀北的一座大城。無忌依著記號所指,尋到一處粉牆黑門之外。但見門上銅環擦得晶亮,牆內梅花半開,卻是一家幽雅精潔的人家,他拿起門環,輕輕敲了三下。不久腳步細碎,黑門呀的一聲開了,鼻中先聞到一陣濃香,只見應門的是個身穿粉紅皮襖的小鬟,抿嘴一笑,說道:「公子爺這久不來啦,姐姐想得你好苦,快進來喝茶。」說著又是一笑,向他拋了個媚眼。

  張無忌猶如丈二金剛,摸不著頭腦,問道:「你怎麼識得我?你姊姊是誰?」那小鬟笑道:「你是明知故問,還假惺惺作態呢,快來吧,別讓我姊姊牽肚掛腸啦。」一伸手,已握住了無忌的右手,引著他向內走去。無忌心下大奇:「怎地她跟我一見如故?」轉念一想:「啊,是了,想必芷若寄身此間,知我日內必定循著記號尋來,命這小鬟日夜應門。唉,多日不見,芷若原是牽肚掛腸,想得我苦。」他心中一陣溫馨,便隨著那小鬟,曲曲折折經過一條鵝卵石舖的小徑,穿過一處院落,來到一間廂房之中。只聽得簷間一隻鸚哥尖起嗓子,叫道:「情哥哥來啦,姊姊,情哥哥來啦。」無忌臉上一紅,心想:「連鸚哥兒也知道了。」

  只見房中椅上都舖著錦墊,炭火熊熊,烘得一室皆春,小几上點著一爐香,旁邊放著一張瑤琴。那小鬟轉身出去,不久托著一隻盤子進來,盤中六色果子細點,一壺清茶。那小鬟款款的斟了茶,遞在無忌手中,卻在他手腕上輕輕捏了一把。無忌眉頭一皺,心想:「這丫頭怎地如此輕狂?」礙著周芷若面子,卻也不好說她,問道:「謝老爺子呢?周姑娘在那裏?」那小鬟笑道:「你問謝老爺子幹麼?喝乾醋麼?我姊姊就來啦,瞧你這急色兒的模樣,你啊,好沒良心,到咱們這兒,心上卻又牽掛著什麼周姑娘、王姑娘的。」無忌一怔,道:「你滿口胡言亂語,瞎扯些什麼?」

 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,轉身出去。過了一會,只聽得環珮丁冬,帷子掀開,那小鬟扶了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進來。只見她膚色白膩,眉毛彎彎,卻也頗具姿色,右邊嘴角上點著一粒風流痣,眼波盈盈,欲語先笑,體態婀娜,嬝嬝婷婷的迎了上來。無忌只覺濃香襲人,心下甚不自在,只聽那女子道:「相公貴姓?今兒有閒來坐坐,小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。」一面說,左手便搭到了無忌的肩頭。

  無忌滿臉通紅,急忙避開,說道:「賤姓張。有一位謝老爺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,可是在這兒麼?」那女子笑道:「這兒是梨香院啊,你要找周纖纖,該上碧桃居去。你給那一個小妮子迷得失了魂。上梨香院來找周纖纖了?嘻嘻!」無忌一聽,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此處竟是所妓院,身子一閃,便即出門。那小鬟追了出來,叫道:「公子爺,我家姐姐那一點兒比不上周纖纖了?你便一刻兒也坐不得。」無忌連連搖手,摸出一錠從賭場搶來的銀子往地下一擲,飛步出門。

  這麼一鬧,心神半晌不得寧定,眼見天色將黑,夜晚間只怕錯過了路旁的火燄記號,便向一家客店借宿,用過晚飯後,躺在床上思潮起伏:「義父怎地又去賭場,又去妓院?他老人家此舉,中間到底含著什麼深意?」朦朦朧朧的和衣躺在床上,睡到中夜,突然間在睡夢中驚醒:「義父雙目失明,怎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這許多記號?難道是芷若從旁指引?還是敵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記號,戲弄於我?甚至是引我入伏?哼,便是龍潭虎穴,好歹也要闖他一闖。」

  次晨起身,在豐潤城外又找到了火燄記號,仍是指向西方。張無忌行到午後,到了玉田,只見那記號指向一家大戶人家。這一家門外懸燈結綵,正做喜事,大門外貼著「之子於歸」的紅字,看來是人家嫁女,鑼鼓吹打,賀客盈門,正是三朝回門。無忌這一次學了乖,不敢直入打聽謝遜的下落,混在賀客群中一看,未見異狀,便即出來找尋記號,果在一株大樹旁又找到了火燄的記號。

  話休絮煩,那記號引著他自玉田而至三河,更折而向南,直至香河。此時無忌已然想到:「這多半是丐幫發現了我的蹤跡,使個調虎離山之計,將我遠遠引開,以便自行幹那陰毒的勾當。」他心中雖然焦急,卻又不敢不順著記號而行,只怕那記號確是謝遜和周芷若所留。倘若他們正受厲害敵人追擊,一路奔逃,一路留下記號,只盼自己前去救援,自己若是自作聰明,逕返盧龍,義父和芷若竟爾因此遇難,那可如何是好。他心中打定了主意:「事已至此,我只有跟著這火燄記號,追他個水落石出。」他自香河而寶城,再向大白莊、潘莊,已是趨向東南,再到寧河,更向北行,經豐南、開平、雷莊果然引著他奔馳數日,兜了一個大圈子,重行回行盧龍。

  無忌一回盧龍,心下反而平靜,暗想:「敵人若是引我千里萬里的出去,直到廣東、廣西、貴州,那便如何?幸好是重回盧龍。今日不再暗訪,卻是明查,總要著落在這群惡丐身上,要他們交出義父和芷若出來。」當下在酒樓中飽餐了一頓,在故衣店買了一件白色長袍,借了硃筆,在白袍上畫了一個極大的火燄,決意堂堂正正,以明教教主身份,硬闖丐幫總堂。

  他換上白袍,大踏步走到那財主巨宅門前,只見兩扇巨大的朱門緊緊閉著,門上碗口大的銅釘閃閃發亮。無忌一掌推出,砰的一聲,兩扇大門飛了起來,直向院子中跌了進去,乒乒乓乓一陣響喨,兩隻大金魚缸打得粉碎。

  這數日之中,張無忌既掛令義父和周芷若的安危,又是連遭戲弄,在冀北大繞圈子,這時回到丐幫總舵,決意大鬧一場,一出胸中的怒氣。他一掌劈破大門,大踏步走了進去,舌綻春雷,喝道:「丐幫眾人聽了,快叫史火龍出來見我。」

  院子中站著丐幫的十多名四袋弟子、五袋弟子,見兩扇大門陡然飛起,已是大吃一驚,又見一個白衣少年闖進,登時有七八人同聲呼喝,迎上攔住,紛紛叫道:「什麼人大呼小叫,到這裏撒野?」張無忌雙臂一振,那七八名丐幫弟子猶如七八綑稻草一般,砰砰連聲,直摔了出去,只撞得一排長窗,盡皆稀爛。無忌穿過大廳,砰的一掌,又撞飛了中門,見中廳上排著筵席,史火龍居中而坐。一干丐幫首領剛聽得大門口喧嘩之聲,正派人出來查詢。那知無忌來得好快,半路上迎住匆匆出來查問的七袋弟子,劈胸截住,便向史火龍擲了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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