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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四


  ▼第八十八回 似嗔似怨

  陳友諒的話聽來似乎是委屈了宋青書,其實許多話都在派掌棒龍頭的不是,他說趙明「以龍頭大哥之棒,盪開了宋兄弟之劍」,又說「龍頭大哥德高望重,就算責備錯你了,也當誠心受教」,丐幫中諸長老都聽了出來。但陳友諒近年來是幫主跟前一個大大的紅人,史火龍對他言聽計從,眾人也就沒有什麼話說。

  只聽史火龍道:「陳兄弟,適才前來搗亂的妖女,乃是汝陽王的親生愛女。魔教是朝廷的對頭,怎麼咱們說到魔教的小魔頭張無忌,這位郡主娘娘反而挺身出來給他出頭?」陳友諒沉吟不答,掌砵龍頭說道:「我見那郡主娘娘淚光瑩瑩,臉上神色十分氣憤。陳兄弟咒是魔教教主,那郡主娘娘卻像是聽到旁人咒他父兄一般,實是令人大惑不解。」宋青書道:「啟稟幫主:此中情由我倒知道。」史火龍道:「宋兄弟請說。」宋青書道:「魔教雖是事事和朝廷作對,但這位明明郡主對張無忌痴心相戀,恨不得嫁了他才好,什麼事都出力護得他。」

  丐幫群豪聽了此言,都是「啊」的一聲,人人頗出意外。張無忌在巨鼓中聽得清楚,心中也是怦怦亂跳,腦中只是響著:「那是真的麼?那是真的麼?」趙明轉過頭來,雙目瞪視著他。鼓中雖然陰黑,但張無忌目光銳敏,藉著些微光,已見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無限。無忌胸口一熱,抱著她的雙臂緊了一緊,便想要往她櫻唇上吻去,突然間想起殷離慘死之狀,一番愛戀登時化作仇恨,右手抓著她的手臂,使勁的一捏。以無忌此時功力,這一捏雖非運出全部的內力,但趙明已是抵受不住,只覺眼前一黑,痛得幾欲暈去,忍不住便要學殷離那樣一句罵了出來:「你這狠心短命的小鬼。」總算她自制力強,口中沒有出聲,但淚水卻簌簌的流了出來。這淚水一滴滴的都流在無忌手背之上,又沿著他手臂,流上了他的衣襟。無忌心下剛硬,對她毫不理睬。

  但聽得陳友諒問道:「你怎知道?當真有這等怪事麼?」宋青書恨恨的道:「張無忌這小子相貌平平,並無半點英俊瀟灑之處,只是學到了魔教的邪術,許多青年女子便都墮入他的彀中而不自覺。」執法長老點頭道:「不錯,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確有這種採花的法門。峨嵋派的女弟子紀曉芙,不就因受了魔教楊逍的邪術,因而鬧得身敗名裂麼?張無忌的父親張翠山,也是被白眉鷹王之女的妖法所困。那明明郡主,想必是中了這小魔頭的採花邪法,因而失身於他,木已成舟,生米煮成熟飯,便自甘墮落而不能自拔了。」丐幫群豪一齊點頭稱是。傳功長老義憤填膺,說道:「這等江湖上的敗類,人人得而誅之,否則天下婦女的名節,不知更將有多少喪在這小淫賊的手中。」張無忌只氣得混身發顫,他迄今仍是童子之身,但自峨嵋派絕滅師太起,不知有多少人罵他是淫賊,當真是有冤無處訴了。至於說趙明失身於己,木已成舟云云,更不知從何說起,想到此處,突然一驚:「趙姑娘和我相擁相抱,躲在此處,萬萬不能讓他們發覺,否則更是證實了這不白之誣。」

  只聽那傳功長老又道:「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這小淫賊手中,想必貞潔難保。宋兄弟,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,咱們必然助你奪回愛妻,決不能讓紀曉芙之事,重見於今日。」執法長老道:「大哥此言甚是。武當派當年庇護不了殷利亨,今日自也庇護不了宋青書。宋兄弟投入本幫,咱們若不給他出這口氣,不助他完成這番心願,他好好的武當派未來掌門,何必到本幫來當一名六袋弟子?」丐幫群豪大聲鼓噪,都說誓當宰了張無忌這淫賊,要助宋青書奪回妻子。趙明將嘴湊到無忌耳邊,輕輕說道:「你這該死的小淫賊!」

  這一句話似嗔似怒,如訴如慕,無忌只聽得心中一蕩,霎時間意亂情迷,極是煩惱:「倘若她並非如此奸詐陰毒,害死我的表妹,我定當一生和她長相廝守,什麼也不顧得了。」只聽得巨鼓之外,宋青書含含糊糊的向群丐道謝。執法長老為人甚是精細,又問:「那淫賊如何迷姦明明郡主,你可知道麼?」宋青書道:「這中間的細節,外人是無法知悉的了。兄弟只知當時明明郡主率領朝廷武士,來武當山擒拿我太師父,一見那淫賊之面,便即乖乖退去,武當派一場大禍,登時風平浪靜。我三師叔俞岱岩二十餘年前被人折斷肢骨,也是明明郡主贈藥於那淫賊,因而接續了斷骨的。」執法長老道:「這就是了,想武當派自來是朝廷眼中之釘,那明明郡主若非迷戀淫賊,忘了本性,決不致反而贈藥助敵。如此說來,那淫賊雖然人品不端,對於太師父和眾師叔伯倒還頗有香火之情。」宋青書道:「嗯,我想他不致於全然忘本。」陳友諒道:「啟稟幫主:兄弟聽了宋兄弟之言,倒有一計在此,可制得那小淫賊服服貼貼,令魔教上下,盡數聽令於本幫。」史火龍喜道:「陳兄弟竟然有此妙計,請快快說來。」陳友諒道:「此間耳目眾多,雖然都是自家兄弟,仍恐洩漏了機密。」

  大殿中語聲稍停,只聽得腳步聲響,有十餘人走出殿去,想是只剩下丐幫中最高的幾位首領。只聽陳友諒道:「此事千萬不能透露半點風聲,宋兄弟,兩位龍頭大哥,咱們前後搜查一遍,且看是否有人偷聽。」只聽得颼颼兩聲,掌棒龍頭和掌砵龍頭已上了屋頂,陳友諒和宋青書在殿前殿後仔細搜查,連未倒的神像之後,帷幕之旁,匾額之內,到處都察看過了。張無忌暗服趙明心思機敏,大殿中除了這巨鼓之外,確無其他更好的藏身處所。

  四個人查察已畢,重回殿中。陳友諒低聲道:「這事還須著落在宋兄弟的身上。」宋青書奇道:「我?」陳友諒道:「不錯,掌砵龍頭大哥,請你配幾份『五毒失心散』交由宋兄弟帶上武當山去,暗中下在張真人和武當諸俠的飲食之中。咱們在山下接應,得手之後,將張真人和武當諸俠一鼓擒來,那時以此要脅,何愁張無忌這小賊不聽命於本幫?」史火龍首先便道:「妙計,妙計!」執法長老也道:「此計不錯。本幫五毒失心散毒性厲害,要在張無忌的飲食之中下毒,他魔教防範周密,難得其便。宋兄弟是武當子弟,所謂家賊難防,當真是神不知,鬼不覺,手到擒來。」

  宋青書躊躇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要兄弟毒害家父,那是萬萬不可。」陳友諒道:「這五毒失心散是本幫的靈藥,不過令人暫時神智迷糊,並不傷身。令尊宋大俠仁俠重義,咱們素來是十分敬仰的,決不致傷他老人家一根毫毛。」宋青書仍是不肯答應,說道:「兄弟投效本幫,太師父和家父知道後已必重責,這等不孝犯上之事,兄弟萬萬不敢應承。」陳友諒道:「兄弟,你這事可想不通了。自來成大事者,不拘小節,古人大義滅親,歷朝均有,何況咱們的宗旨乃在對付魔教,擒拿武當諸俠,只不過是箝制張無忌那小淫賊的一種方策而已。」宋青書道:「兄弟若是做了此事,在江湖上被萬人唾罵,有何面目更立於天地之間?」陳友諒道:「適才我為什麼要八袋長老他們都退出殿去?為何要上下前後仔細搜查?那就是怕此洩漏出去啊。宋兄弟,你下藥之後,自己也可假作昏迷,咱們將你縛住,和你太師父、尊大人,以及眾師師叔關在一起,誰也不會疑心於你,除了咱們此間七人之外,世上更有何人得知?咱們只有佩服你是個能夠擔當大事的好漢子,誰會笑你?」

  宋青書沉吟半晌,囁嚅道:「幫主和陳大哥有命,小弟原不敢辭。再說小弟新投本幫,自當乘機立功,縱然赴湯蹈火,也當盡心竭力。只是人生於世,孝義為本,要小弟算計家父,那是萬萬不可。」丐幫中向來傳統,於「孝」之一字,原是極為尊祟,群丐聽他如此說,倒是不便如何相強。陳友諒忽地冷笑一聲,說道:「以下犯上,那是我輩武林中人的大忌,不用宋兄弟說,這個我也明白。但不知莫聲谷莫七俠和宋兄弟如何稱呼?是他輩份高,還是你輩份高?」宋青書不語,隔了良久,忽道:「好,既是如此,小弟應命就是。但各位須得應承,既不能損傷家父半分,也不能絲毫折辱於他。否則小弟寧可身敗名裂,也不能幹此不孝的勾當。」史十龍、陳友諒等無不大喜,齊聲說道:「這個咱們自是應承得。宋兄弟跟咱們兄弟相稱,宋大俠便是咱們的尊長,宋兄弟便是不說,咱們也當對他老人家盡子侄之禮。」

  張無忌心下起疑:「宋師哥一直不肯答允,何以陳友諒一提莫七叔,宋師哥便不敢再行推辭,此中定有蹺蹊。看來只有當面問過莫七叔,方知端詳。」只聽執法長老和陳友諒等低聲商議,當張三丰、宋遠橋等人中毒之後,丐幫群豪怎生上山接應。每逢陳友諒如何說,史火龍總是道:「甚好,甚好!」當砵龍頭道:「此時方當隆冬,五毒均蟄伏土下,小弟須得走長白山腳上挖掘,多則一月,少則二十日,當可合成五毒失心散。從冰雪之下掘出來的毒物,毒性不顯,服食時不易知覺,對付這等第一流的高手,倒是這等毒物最好。」執法長老道:「陳兄弟、宋兄弟兩位,陪同掌砵龍頭赴長白山配藥,咱們先行南下。一個月後,在老河口聚齊。今日是十二月初八,準定年後正月初八相會便了。」又道:「那韓林兒落在咱們手中,甚是有用,請掌棒龍頭加意看守,以防魔教截奪。咱們分批而行,免入敵人的耳目。」當下眾人紛紛向幫主告辭,掌砵龍頭和陳友諒、宋青書三人先向北行。片刻之間,彌勒廟前前後後的丐幫人眾散了個乾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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