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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五


  ▼第八十五回 鴻飛冥冥

  無忌縱身欲上山崗眺望,只跨出一步,腳下一個踉蹌,險些摔倒,只覺雙腳虛軟無力。那是他從所未有之事,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,叫道:「義父,你安好嗎?」卻不聽得謝遜回答。無忌心中第一掛懷的是義父的安危,忙奔到謝遜睡臥之處,只見他好端端的睡得正沉,先放了一大半心。趙明、周芷若、殷離三人以男女有別,睡在遠處一塊大石之後。張無忌再奔過去看時,只見周芷若和殷離相對而臥,趙明卻已不在該處。一瞥間瞬,只見殷離滿臉是血。無忌俯身一看,見她臉上被利刃劃了十來條傷痕,人已昏迷不醒,忙伸手一搭她脈搏,幸好尚在微微跳動。再看周芷若時,只見她滿頭秀髮被削去了一大片,左耳也被削去半隻,鮮血未曾全凝,可是她臉含微笑,兀自做著好夢。晨曦射下如海棠春夢,嬌麗無限。

  無忌看到這般情景,心中連珠價只是叫苦,叫道:「周姑娘,醒來!周姑娘,醒來!」周芷若只是不醒。無忌伸手去搖她肩頭,周芷若打了個呵欠,吹氣如蘭,側了頭仍是沉睡。無忌知她必是中了迷藥,昨晚出了這許多怪事,自己渾然不覺,此刻又是全身乏力,自己也是中毒無疑。一時叫周芷若不醒,當下又奔到謝遜身旁,叫道:「義父,義父!」謝遜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,道:「怎麼啦?」無忌道:「糟糕!咱們中了小人之計。」將波斯船隻駛走殷離及周芷若受傷之事簡略一說。謝遜驚道:「趙姑娘呢?」無忌默然道:「不見她啊。」吸一口氣,略運內息,只覺四肢虛浮,使不出勁來,衝口便道:「義父,咱們被人下了『十香軟筋散』之毒。」六派高手被趙明以「十香軟筋散」困倒,一齊擄到大都萬法寺中之事,謝遜早已聽到無忌說過,他站起身來,腳下也是虛飄飄的全無力道。他定了定神,說道:「那屠龍刀和倚天劍,是否都被她帶走了?」無忌一看身周,刀劍早已不知所終,心下氣惱無比,幾乎要哭出聲來。他倒不是可惜刀劍被盜,只是沒料到趙明竟會乘著自己遭逢極大危難之際,忽來落井下石,使出這樣的奸計。

  他呆了一呆,掛念殷離的傷勢,忙又到殷周二女身旁,推了推周芷若,她仍是沉睡不醒。他心想:「我內力最深,是以醒得最早,義父其次。周姑娘內力跟咱二人差得遠了,看來一時難醒。」當下撕了一塊衣襟,替殷離抹去臉上血漬,只見她臉蛋上橫七豎八,都是細細條傷痕。從這傷痕看來,顯然是用倚天劍所劃,殷離自被紫衫龍王金花所傷之後,流血甚多,體內蘊積的千蛛毒液隨血而散,臉上浮腫已退了一大半,幼時俏麗的容顏,這個數日來已略復舊觀,但臉上多了這十幾道劍傷,又變得猙獰可怖。無忌又是心痛,又是惱怒,切齒道:「趙明啊趙明,但教你撞在我手裏,我不在你臉上也這麼劃下十七八道傷痕,我張無忌枉自為人了。」定了定神,忙到山邊去採了些止血的草藥,嚼爛了替殷離敷在臉上,又去敷在周芷若的頭皮和耳上。

  周芷若打了個呵欠,睜開眼來,忽見無忌伸手在她頭上摸索,羞得滿臉通紅,伸手推開了他的手臂,嗔道:「你……你怎麼啦……」一句話沒說完,想是覺得耳上痛楚,伸手一摸,「啊」的一聲,驚呼了出來,跳起身來,道:「為什麼?」突然雙膝一軟,撲在無忌的懷中。無忌忙扶住了她,慰道:「周姑娘,你別怕。」周芷若一眼看到殷離臉上可怖的模樣,忙伸手撫摸自己的臉,道:「我…我也是這樣麼?」無忌道:「不!你只受了些輕傷。」周芷若驚道:「是那些波斯惡徒幹的麼?我…我怎地一些兒也不知道?」無忌嘆了口氣道:「只怕是趙姑娘幹的。昨晚的飲食之中,她下了毒。」

  周芷若呆了半晌,摸著半邊耳朵,痛哭起來。張無忌慰道:「周姑娘,幸好你所傷不重,耳朵上受了些損傷,將頭髮披將下來蓋過了,無礙觀瞻。」周芷若道:「你還說頭髮呢?我頭髮也沒有了。」無忌道:「頂心上少了一片頭皮,兩旁的頭髮可以攏過來掩住。要不然,戴一些假髮……」周芷若嗔道:「我為什麼要戴假髮?到這時候,你還在出力迴護你的趙姑娘。」無忌碰了個莫名其妙的釘子,訕訕的道:「我才不迴護她呢?她如此狠心辣手,將殷姑娘傷成這般,我……我才不饒她呢。」眼見殷離臉上的模樣,不禁怔怔的掉下淚來。

  這時一人昏迷不醒,三人中毒乏力,處身荒島之上,饒是謝遜和張無忌一世英雄,也不由得徬徨失措。無忌盤膝坐下,試一運功,覺得中毒著實不淺。本來中了「十香軟筋散」的毒後,非趙明的獨門解藥不能消解,但他想,與其在此束手待斃,不如以己身超凡入聖的深厚功力,與這「十香軟筋散」的劇毒試相抗衡,當下運起內息,將散在四肢百骸上的毒藥慢慢搬到丹田之中,強行凝聚。這是九陽神功中最為深奧的逼毒消蟲法,縱然中了最厲害的腐體蝕骨之毒、摧心傷肝之蟲,也能逐步驅出。他用了一個多時辰功,心下略慰,只是此法須以九陽神功為根基,無法傳授謝遜和周芷若昭行,惟有待自己驅毒淨盡之後,再以神功助謝周二人驅毒。

  這等功夫說來簡捷,做起來卻是十分繁複,無忌到得第七日上,也只驅除體內三成的毒素。須知十香軟筋散實是非同小可,當日少林神僧空聞、空智,武當派宋遠橋、俞蓮舟,峨峨嵋派滅絕師太等那一個不是內力通神,中毒後竟是半點勁力也使不出來。無忌在七天之中驅得三成毒素,回復一二成功力,當今之世,已是再無第二人了。好在這毒藥只是令人使不出內勁,於身子卻是無害。周芷若起初幾日極是著惱,後來倒也漸漸慣了。陪著謝遜搏魚射鳥,燒火煮餐。她晚間在島東一個山洞中獨居,和無忌等離得遠遠地。謝遜雙眼雖盲,卻早知她對無忌頗有情意,然她如此儼然守禮,連笑話也不跟無忌多說一句,心中對她好生敬重。無忌卻是暗自慚愧,心想趙明之禍,全是由自己而起,這個趙姑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,是明教的對頭死敵,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人折在她的手裏,自己對她居然不加防範,當真是愚不可及了。謝遜和周芷若對他並無一言責備,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提,他越是心中難過,有時見到周芷若的眼色,隱隱似說:「你為趙明的美色所迷,釀成了這等大禍。」

  無忌體內的毒素一天少於一天,殷離的傷勢卻是越來越重。荒島上藥草寥寥,無忌空自醫術通神,卻是無法救治,他明知殷離的傷是可救治的,然而手邊就是沒藥。倘若小島上生有大樹,他早已紮成木筏,冒險內航,偏生島上樹木都是又矮又小,僅夠作柴薪之用。無忌若是不明醫術,那也不過是焦慮而已,此時卻如萬把尖刀,日夜在他心頭剜扎。這一晚無忌嚼了些退熱的草藥,餵在殷離口中,眼見她難以下嚥,心中一酸,淚水一滴滴的滴在她的臉上。

  殷離忽然睜開眼來,微微一笑,說道:「阿牛哥哥,你別難過,我要到陰世去見那個狠心短命的小鬼張無忌去了。我要跟他說,世上有一位阿牛哥哥,待我是這樣好,可比張無忌好上千倍萬倍。」無忌喉頭哽咽,一時打不定主意,是否要向她吐露,自己實在就是張無忌。殷離握住了他手,說道:「阿牛哥,我始終沒答應嫁給你,你恨我麼?我猜你是為了討我喜歡,說著騙騙我的。我相貌醜陋,脾氣乖僻,你怎會要我?」

  無忌道:「不!我沒騙你。你是一位情深的意真的好姑娘,如果得能娶你為妻,實是我生平之幸。等你身子大好了,咱們諸事料預定當,便即成婚,好不好?」殷離伸出手來,輕輕撫了撫他的面頰,搖頭道:「阿牛哥哥,我是不能嫁你的。我的心,早就許給了那個狠心的,兇惡的張無忌了……阿牛哥哥,我有點兒害怕,到了陰世,能遇到他麼?他仍舊會對我這樣狠霸霸的麼?」無忌見她說話神智清楚,臉頰潮紅,心下暗驚:「這是他迴光返照之象,難道她便要畢命於今日嗎?」一時呆呆出神,沒聽見她的話,殷離抓住了他手腕,又問了一遍。無忌柔聲道:「他永遠會待你很好的,當你心肝寶貝兒一般。」殷離道:「能有你待我一半兒好麼?」無忌道:「老天爺在上,張無忌誠心疼你愛你,他早就懊悔小時候待你這般兇狠了。他……他跟我一般無異,沒半點分別。」殷離嘆了口氣,嘴角上帶著一絲微笑,道:「那……那我就放心了……」握著他的手漸漸鬆開,雙目閉目,再也沒氣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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