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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一


  ▼第七十七回 捷立不屈

  她左一句「小淫賊」,右一句「小淫賊」,張無忌脾氣再好,卻也不禁著惱,突覺頭頸中有人呵了一口氣,不問可知,那是趙明又在取笑了。只聽丁敏君又道:「你愛找誰說話,愛跟誰相好,旁人原是管不著。但姓張的小淫賊是本派的生死對頭,昨晚眾人推他為武林盟主,你既算是本派掌門,何以不出言反對?就算彼眾我寡,反對不了,至少也得聲明一句,我峨嵋派不服,不當他是武林盟主,卻為何你一言不發,一般的歃血為盟,我瞧你啊,正是打從心中歡喜出來呢。那日在光明頂上,先師叫你刺他一劍,他居然不閃不避,對你眉花眼笑,而你也對他擠眉弄眼,不痛不養的輕輕刺了他一下,這中間若無私弊,有誰相信?」

  周芷若哭了出來,說道:「誰擠眉弄眼了?你儘說些難聽的言語來誣賴人。」

  丁敏君冷笑一聲,道:「我這話難聽,你自己所作所為,便不怕人說難看了,你的話便好聽了。哼,剛才你怎麼問那客房中的掌櫃來著?」「勞你的駕,這裏可有一位姓張的客官嗎?」「嗯,二十來歲年紀,身材高高的,或者,他不說姓張,另外開個姓氏。」她尖著嗓子,學著周芷若慢吞吞的聲調,說得別特別的妖媚宛轉,靜夜聽來,當真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張無忌心下惱怒,暗想這丁敏君乃是峨嵋派中最為刁鑽刻薄之人,周芷若柔弱仁懦,萬萬不是她的對手,但若自己挺身而出,為周芷若撐腰,則一來這是峨嵋派本門事務,外人不便置喙,二來只有使周芷若處境更為不利,眼見周芷若被丁敏君擠逼得絕無分辯餘地,自己卻是束手無策。

  峨嵋派中本有若干同門,遵從滅絕師太的遺命,奉周芷若為掌門人,但丁敏君辭鋒咄咄,說得入情入理,各人心中均想:「先師和魔教結怨太深,周師妹和魔教教主果是干係非同尋常,倘若她將本派賣給了魔教,那便如何是好?」

  只聽丁敏君又道:「周師妹,你是武當派張真人引入先師門下,那魔教的小淫賊是武當派張五俠之子。這中間到底有什麼古怪陰謀,誰也不知底細。」她大聲說道:「眾位師兄師姊,先師雖有遺言,命周師妹接任掌門,可是她老人家萬萬料想不到,她圓寂之後,本派的掌門人立即便去尋那魔教教主,相敘私情。此事和本派存亡興衰,關係太大,先師若知今晚之事,她老人家必定另選掌門。先師的遺志,乃是要本派光大發揚,決不是要本派覆滅在魔教之手。依小妹之見,咱們須得繼承先師遺言,請周師妹交出掌門鐵指環,咱們另推一位德才兼備,資望武功足為同門表率的師姊,出任本派掌門。」她說了這幾句話,同門中已有五六人出言附和。

  周芷若道:「我受先師之命,接任本派掌門,這鐵指環決不能交。我實在不想當這掌門,可是我曾對先師立下重誓,決不能……決不能有負她老人家的託付。」這幾句話說來半點力量也無,有些本來不作左右袒的同門,聽了也不禁暗暗搖頭。

  丁敏君厲聲,道:「這掌門鐵環,你不交也得交!本派第一條門規,嚴戒欺師滅祖。第二條門規,嚴戒淫邪無恥。你犯了第一、第二兩條大戒,還能掌理峨嵋門戶麼?」

  趙明將嘴唇湊到張無忌耳邊,低聲道:「你的周姑娘要糟啦!你叫我一聲好姊姊,我便出頭去替她解圍。」無忌心中一動,知道這位姑娘足智多謀,必有妙策使周芷若脫困,但她年紀比自己小得多,這一聲「好姊姊」叫起來未免肉麻,實在叫不出口,正自猶豫,趙明又道:「你不叫也由得你,我可要走啦。」無忌無奈,只得在她耳邊低聲叫道:「好姊姊!」趙明噗哧一笑,正要長身而起,亭中諸人已然驚覺。丁敏君喝道:「是誰鬼鬼祟祟的在這兒偷聽。」

  突然間牆外傳來幾聲咳嗽,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,說道:「黑夜之中,你峨嵋派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幹什麼?」幾陣衣襟帶風之聲掠過空際,涼亭外已多了兩個人。這二人對著月光而立,張無忌看得分明,一個是體態龍鍾的老婦,手持拐杖,正是金花婆婆,另一個是身形婀娜的少女,容貌奇醜,卻是殷野王之女,無忌的表妹蛛兒阿離。

  那日韋一笑將蛛兒擒去,上光明頂時隨手在山邊一放,轉身再尋時便已不知去向。張無忌自和她分別以來,常自想念,不料此刻忽爾出現,而且又和金花婆婆在一起,無忌心喜之下,幾欲出聲招呼。

  只聽得丁敏君已冷冷的道:「金花婆婆,你來幹什麼?」金花婆婆道:「你師父在那裏?」丁敏君道:「先師已於昨日圓寂,你在園外聽了這麼久,卻來明知故問。」金花婆婆失聲道:「啊,滅絕師太已圓寂了!是怎麼死的?為什麼不等著再見我一面?唉,唉,可惜,可惜……」一句話沒再說得下去,彎了腰不住的咳嗽。蛛兒輕輕拍著她背,一面向丁敏君冷笑道:「誰耐煩來偷聽你們說話?我和婆婆經過這裏,但聽你幾哩咕嚕的說個不停,我認得你的聲音,這才進來瞧瞧。我婆婆問你,你沒聽見麼?你師父是怎樣死的?」丁敏君怒道:「這干你什麼事?我為什麼要跟你說?」

  金花婆婆舒了口長氣,緩緩的道:「我生平和人動手,只在你師父手下輸過一次,可是那並不是武功招數不及,只是敵不過倚天劍的鋒利。這幾年來我發願要找一口利刃,再與滅絕師太一較高下。老婆子走遍了天涯海角,總算不枉了這番苦心,一位故人答應借寶刀於我一用,打聽得峨嵋派人眾被朝廷囚禁在萬法寺中,有心要救你師父出來,和她較量一下真實本領,豈知萬法寺已成一片瓦爍。唉!命中注定,金花婆婆畢生不能再雪此敗之辱,滅絕啊滅絕,你便不能遲死一天半日嗎?」

  丁敏君道:「我師父此刻若是尚在人世,你也不過遭一次挫敗,叫你輸得死心塌……」突然間拍拍拍拍,四下清脆響聲過去,丁敏君目眩頭暈,幾欲摔倒,臉上已被金花婆婆左右開弓,連擊了四掌。別看這老婆婆病骨支離,咳嗽連連,豈知出手竟是迅捷無倫,又是手法怪異,這四掌打得丁敏君竟無絲毫抗拒躲閃的餘地。

  丁敏君驚怒交集,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,指著金花婆婆道:「你這老乞婆,當真活得不耐煩了?」金花婆婆似乎根本沒聽見她的辱罵,對她手中閃閃發光的利劍也似視而不見,只緩緩的道:「你師父到底是怎樣死的?」她說話的語音極其蕭索,顯得十分的心灰意懶。丁敏君手中長劍的劍尖雖然距她胸口不過兩尺,終究是不敢便刺了出來,但仍是倔強異常的罵道:「老乞婆,我為什麼要跟你說?」金花婆婆長嘆一聲,自言自語的道:「滅絕師太,你一世英雄,可算是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,豈知一旦身故,門下弟子竟是如此不肖,竟無一個像樣的人出來接掌門戶嗎?」

 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尼走上一步,合掌說道:「貧尼靜住,參見婆婆。先師圓逝之時,遺命由周芷若周師妹接任掌門。只是本派之中,尚有若干同門未服。先師既已圓寂,今婆婆難償心願,大數如此,夫復何言?本派掌門未定,不能和婆婆定什麼約會,但峨嵋派乃武林大派,決不能墮了先師的威名。婆婆有什麼吩咐,便請示下,日後本派掌門,自當憑武林規矩,和你作一了斷。但若婆婆自恃前輩,逞強欺人,峨嵋派雖然今遭喪師大難,也唯有和你周旋到底,血濺荒園,有死而已。」這一番話侃侃道來,不亢不卑,連伏在長草中的張無忌和趙明也是聽得為之暗暗叫好。金花婆婆眼中亮光一閃,說道:「尊師圓寂之時,已然傳下遺命,派下了繼任的掌門人,那好極了。是那一位?便請一見。」她言語之中,顯然已比對丁敏君說話時客氣得多了。

  周芷若上前施了一禮,說道:「婆婆萬福!峨嵋派第四代掌門人周芷若,問婆婆安好。」丁敏君大聲道:「也不害羞,便自封為本派第四代掌門人了。」

  蛛兒冷笑道:「這位周姊姊為人很好,我在西域之時,多承周姊姊的照料。她不配做掌門人,難道你反配麼?你再在我婆婆面前放肆,瞧我不再賞你幾個嘴巴!」

  丁敏君大怒,刷的一劍,便向蛛兒分心刺來。蛛兒一斜身,伸掌便往丁敏君臉上擊去。她這身法手法和金花婆婆一模一樣,但動作之迅捷,卻是輸了一籌。丁敏君立即低頭,便躲了開去,但她那一劍卻也沒能刺中蛛兒。

  金花婆婆笑道:「小妮子,我教了多少次,這麼容易一招還沒是沒學會。瞧仔細了!」右手揮去,順手在丁敏君左頰上一掌,反手在她右頰上一掌,跟著又是順手擊左頰,反手擊右頰,這四掌段落分明,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,但丁敏君只覺全身在一股大力的籠罩之下,四肢竟是動彈不得,給她連打四掌,絕無招架之能。

  蛛兒笑道:「婆婆,你這手法我是會的,就沒這股內勁。我來試試。」丁敏君身子仍是被金花婆婆逼住了,眼見蛛兒的一掌又要打到臉上,氣憤之下,幾欲暈去。

  突然間周芷若閃身而上,纖手一伸,架開了蛛兒這一掌,說道:「姊姊且住!」轉頭向金花婆婆道:「婆婆,適才我靜住師姊已說得明白,本派同門武藝上雖不及婆婆精湛,卻也不容婆婆肆意欺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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