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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六


  ▼第七十二回 光明右使

  她眼角一動,鹿杖客和鶴筆翁各挺兵刃,攔在周芷若之前,另一名漢子手執利刃,對準周芷若的臉頰。張無忌若要衝過來救人,玄冥二老這一關便不易闖過。趙明冷冷的道:「張公子,你還是跟我說實話的好。」韋一笑忽然伸出手掌,在掌心吐了數口唾味沫,伸手在鞋底擦了幾下,哈哈大笑,眾人正不知他搗甚麼鬼,突然間青影一晃一閃。趙明只覺自己左頰右頰上被一隻手掌摸了一下,看韋一笑時,卻已站在原地,只是手中多了兩柄短刀,不知是從何人腰間掏來的。趙明心念一動,知道不好,不敢伸手去摸自己臉頰,忙取手帕在臉上一擦,果見帕上黑黑的沾了不少污泥,顯是韋一笑鞋底的污穢再混著唾沫,思之幾欲作嘔。

  只聽韋一笑說道:「趙姑娘,你要毀了周姑娘的容貌,那也由得你。我張教主名揚四海,英俊瀟灑,要娶幾個美貌女子為室,便是三妻四妾,又有何難?他壓根兒就沒將這位周姑娘放在心上。只是你心狠手辣,我姓韋的卻放不過你。你今日在周姑娘臉上劃一道傷痕,姓韋的加倍奉還,劃傷兩道。你劃她兩道,我劃你四道。你斷她一根手指,我斷你兩根。姓韋的說得出,做得到,青翼蝠王言出必踐,生平沒說過一句空話。你防得我一年半載,卻防不得我十年八年。你想派人殺我,未必得我上。告辭了!」這「了」字出口,早已人影不見。身法之快,眾人無不駭然。他這幾句話說來平平靜靜,但人人均知決非空言恫嚇,眼看趙明白裏泛紅、嫩若凝脂的粉頰之上,被韋一笑的污手抹上了幾道黑印,倘若他手中先拿著短刀,趙明的臉頰早就損毀。這般來去如電、似鬼似魅的身法,確是再強的高手也防他不了,即令張無忌,必也是自愧不如。若是長途競走,無忌當可以內力取勝,但在庭除廊廡之間,如此趨退若神,當真是天下只此一人而已。

  張無忌躬身一揖,說道:「趙姑娘,咱們就此告辭。」說著攜了楊逍之手,轉身出殿,心知在韋一笑十分有力的威嚇之下,趙明不敢再對周芷若如何。趙明瞧著他的背影,又羞又怒,卻不下令攔截。

  張無忌和楊逍回到客店,韋一笑已在店中相候。無忌笑道:「韋蝠王,你今日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,好叫他們得知明教可不是好惹的。」韋一笑道:「嚇嚇小姑娘,倒也不是難事。她裝得兇神惡煞一般,可是聽我說要毀她的容貌,擔保她三天三晚睡不著覺。」楊逍笑道:「她睡不著覺,那可不好,咱們前去救人更加難了。」張無忌道:「楊左使,說到救人,你有什麼妙計?」楊逍躊躇道:「咱們這裏只有三人,何況形跡已露,這件事當真辣手。」張無忌歉然道:「我見周姑娘危急,忍不住出手,終於壞了大事。」楊逍道:「事勢如此,那是誰都忍不住的。教主獨力打敗玄冥二老,大殺敵人的威風,那也很好。」三人商談半晌,不得要領,當即分別就寢。

  次日無忌醒來,一睜開眼,便見窗子打開,一張臉向著他他凝望。無忌吃了一驚,揭帳一看,只見那臉上疤痕累累,醜陋可怖,正是那個苦頭陀。無忌一驚更甚,從床中一躍而起,只見苦頭陀的臉仍是呆呆望著自己,卻無出手相害之意。無忌心中一涼:「怎地睡得如此大意?敵人早就到了窗外,居然並不驚覺?」叫道:「楊左使!韋蝠王!」楊逍二人在鄰室齊聲相應。無忌心中一寬,卻見苦頭陀的臉已從窗邊隱去。無忌縱身出窗,見苦頭陀從大門中匆匆出去,這時楊韋二人也已趕到,見此外並無敵人,三人發足向苦頭陀追去。那苦頭陀等在街角,一見三人走來,立即轉身,向北行去,腳步邁得甚大,卻非奔跑。三人打個手勢,當即跟隨其後。

  這苦頭陀一足雖跛,但邁開大步,行走甚是迅速。此時天方黎明,街上行人稀少,不多時便出了北門。苦頭陀繼續前行,折向小路,又走了七八里,來到一處亂石崗上,這才停步轉身,向楊逍和韋一笑擺了擺手,要他二人退開,隨即抱拳向張無忌行禮。無忌還了一禮,心下尋思:「這頭陀帶咱們來到此處,不知有何用意?這裏四下無人,若是動武,那是以一敵三,顯是落了下風,瞧他情狀,似乎不含敵意。」盤算未定,苦頭陀荷荷一聲,雙爪齊到,撲了上來。他左手處打,右手龍爪,十指成鉤,攻勢極是猛惡。

  張無忌左掌揮出,化開了一招,說道:「上人意欲如何?請先表明尊意,再行動手不遲?」苦頭陀毫不理會,竟似沒聽見他說話一般,只見他左手自虎爪變成鷹爪,右手卻自龍爪變成虎爪,一攻左肩,一取右腹,出手狠辣之至。張無忌道:「當真非打不可嗎?」苦頭陀鷹爪變獅掌,虎爪變鶴嘴,一擊一啄,招式又變,三招之間,雙手變了六種姿勢。張無忌不敢怠慢,施展太極拳法,身形猶如行雲流水,便在亂石崗上跟他鬥了起來。但覺這苦頭陀的招數甚是繁複,有時大開大闔,門戶正大,但倏然之間,又是詭祕古怪,全是邪派武功,顯是正邪兼修,淵博無比。張無忌只是用太極拳跟他拆招。鬥到七八十招時,苦頭陀呼的一拳,中宮直攻。張無忌一招「如封似閉」,將他拳力封住,跟著一招「單鞭」,右掌已拍在他的駝背之上。只是這一掌沒發內力,手掌一沾即離。

  苦頭陀知他手下留情,向後躍開,斜眼向張無忌望了半晌,突然向楊逍做個手勢,要借他長劍一用。楊逍解下劍鞘,連著劍鞘雙手托住,送到苦頭陀面前。張無忌暗暗稱奇:「怎地楊左使將兵刃借了給敵人?」苦頭陀拔劍出鞘,打個手勢,叫張無忌向韋一笑借劍。張無忌搖搖頭,接過他左手拿著的劍鞘,使招「請手」,便以劍鞘當劍,左手捏了劍訣,劍鞘橫在身前。苦頭陀刷的一劍,斜刺而至。張無忌見他教導趙明學劍,知他劍術極是高明,絲毫不敢輕忽,施展這數月中在武當山上精研的太極劍法,凝神接戰。但見對手的劍招忽快忽慢,處處藏著機鋒,但張無忌一加拆解,他當即撤回,另使新招,幾乎沒一招是使得到底了的。張無忌心下讚嘆:「若是半年之前遇到此人,劍法上我未必能是他的敵手。比之那玉面神劍方東白,這苦頭陀又高一籌了。」

  他心中一起愛才之念,不願在招數上明著勝他,眼見苦頭陀長劍揮舞,使出「亂披風」勢來,白刃映著日光,有如萬道金蛇,在空中亂鑽亂竄。張無忌看得分明,驀地裏倒過劍鞘,刷的一聲響,劍鞘已套在劍刃之上,雙手環抱一搭,輕輕扣住苦頭陀雙手手腕,微微一笑,縱身後躍。他手上只須略加使勁,便已將長劍奪了過來。這一招奪劍之法,險是險到了極處,巧也巧到了極處。

  那知他縱身後躍,身子尚未落地,苦頭陀已拋下長劍,呼的一掌拍到。張無忌聽到風聲,知道這一掌中真力充沛,非同小可。他有意試一試苦頭陀的內力到了何等地步,右掌迴轉,硬碰硬的接了他這掌,左足這才著地。霎時之間,苦頭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。張無忌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最高深的功夫,將對方掌力漸漸積蓄,突然間大喝一聲,反彈出去,便如一個大水庫在山洪爆發時儲滿了洪水,猛地裏開閘放水,將苦頭陀送來的掌力盡數送回。那等於是將苦頭陀一二十掌的掌力歸無成為一掌拍出,世上原無如此大力。這一掌苦頭陀倘若受實了,勢須立時腕骨、臂骨、肩骨、肋骨一齊折斷,連血也噴不出來,當場成一團血肉模糊,死得慘不可言。

  此時雙掌相黏,苦頭陀萬難閃避,張無忌左手抓住他的胸口往上一拋,苦頭陀一個龐大的身軀向上飛起,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,亂石橫飛,這一掌威力無儔的開山之掌,盡數打在亂石堆裏。楊逍和韋一笑在旁看到這等聲勢,齊聲驚呼出來,他二人只道苦頭陀和教主比拚內力,至少也得一盞茶時分,方能分別高下,那料到片刻之間,便到了決生死的關頭。二人心中雖有話說,卻已不及言講,待見苦頭陀平安無恙的躍下地來,手心中都已捏了一把冷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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