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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三


  ▼第七十一回 月心險惡

  那萬法寺高達四層,寺後的一座九級寶塔,更是老遠便可望見。張無忌、楊逍、韋一笑三人展開輕功,片刻間便已到了寺前。三人一打手勢,繞到寺院左側,想登上寶塔,居高臨下的察看寺中情勢,不料離塔三十餘丈,便見塔上人影綽綽,每一層寶塔上都有人來回巡查,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著。三人一見之下,心中又驚又喜,情知此塔守衛如此嚴密,少林、武當各派人眾必是囚禁在內,倒是省了一番探訪的功夫。只是敵方戒備森嚴,救人必是極不容易。何況空聞方丈、空智神僧、宋遠橋、俞蓮舟、張松溪等,那一個不是武功卓絕,竟然盡數落在他們手中,則對方能人之多、手段之厲害,自是不言可喻。三人來萬法寺之前,已然商議定當,決計不可鹵莽從事。當下悄悄退開。

  突然之間,第六層寶塔上亮起火光,有八九人手執火把緩緩移動,那火把從第六層亮到第五層,又從第五層亮到第四層,一路下來,到了底層後,從寶塔正門出來,走向寺去。楊逍揮了揮手,從側面慢慢欺近身去。那萬法寺後院一株株都是參天古樹,三人躲在樹後以為掩蔽,一聽見風聲響動,便即奔上數丈。要知萬法寺中高手如雲,實是絲毫不敢托大,三人的輕功造詣雖然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,卻也唯恐被人察覺,須得乘著風動落葉之聲,才敢移步。如此走上二十多丈,火把照耀之下,已看清楚十餘名黃袍男子,手中各執兵刃,押著一個寬袖大袍的老者。那人偶一轉頭,無忌看得明白,正是崑崙派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。他不禁心中凜:「果然連何先生也在此處。」

  眼見一干人進了萬法寺的後門,三人等了一會,見四下確實無人,這才從後門中閃身而入。那寺院房舍眾多,規模之大,幾乎可和少林寺相彷彿,好在中間一座大殿的長窗中燈火明亮,料得何太沖是被押到了該處。三人閃身而前,到了殿外,張無忌伏在地下,從長窗的縫隙中向殿內張望,楊逍和韋一笑分列左右把風守衛,防人偷襲。他二人雖然藝高人膽大,但此刻深入龍潭虎穴,心下也不禁惴惴。

  那長窗的縫隙甚細,無忌只見到何太沖的下半身,殿中尚有何人,卻無法瞧見。只聽何太沖氣沖沖的說道:「我既墮奸計,落入你們手中,要殺要剮,一言而決。你們逼我做朝廷鷹犬,那是萬萬不能,便再說上三年五載,也是白費唇舌。」張無忌暗暗點頭,心想:「這何先生雖不能說是什麼正人君子,但大關頭極是把持得定,不失為一派掌門之尊。」只聽一個男子口音,冷冰冰的道:「你既是固執不化,主人也不勉強,這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了?」何太沖道:「我便是十根手指一齊斬斷,也不投降。」那人道:「好,我再一遍,你如勝得了咱們這裏三人,立時放你出去,如若敗了,便斬斷一根手指,囚禁一月,再問你降也不降。」何太沖道:「我已斷了兩根手指,再斷一根,又有何妨?拿劍來!」那人冷笑道:「等你十指齊斷之後,再來投降,咱倒也不要你這廢物了。拿劍給他!摩訶巴思,你跟他走走!」另一個粗壯的聲音應道:「是!」

  無忌暗運神功,輕輕將那縫隙挖大了一點,只見何太沖手持一柄木劍,劍頭包著布,又軟又鈍,不能傷人,對面則是一個高大的番僧,手中拿著的卻是一對青光閃閃的純鋼戒刀。兩人的兵刃利鈍懸殊,幾乎不用比試,強弱便判。何太沖毫不氣餒,木劍一晃,說道:「請!」刷的便是一劍,去勢極是凌厲,崑崙劍法,當真別有獨到之祕。那番僧摩訶巴思身裁雖然壯大,行動卻甚敏捷,一對戒刀使將開來,刀刀斬向何太沖的要害。無忌只看了數招,便即暗驚:「怎地何先生腳步虛浮,氣急敗壞,竟似內力全然失卻?」

  張無忌自習得九陽神功及乾坤大挪移心法之後,於天下武學之變,盡羅胸中,這幾個月來在武當山上日夕向張三丰請益,更是精進了一層,此刻見何太沖和那番僧動手,越看越覺其中必有蹺蹊。何太沖劍法雖精,內力卻和常人相去不遠,劍招上的凌厲威力,全然施展不出,只是那番僧的武功實是遜他兩籌,好幾次猛攻而前,眼見便可將他斃於刀下,但總是被何太沖以精妙招術反得先機。拆到五十餘招後,何太沖喝一聲:「著!」一劍東劈西轉,斜迴而前,托的一聲輕響,已戳在那番僧腋下。倘若他手中持的平常利劍,又或內力不失,劍鋒早已透肌而入,那番僧性命不保,但他所用木劍劍頭包布,那番僧只是微微一痛而已。

  只聽那冷冷的聲音說道:「摩訶巴思退!溫臥兒上!」張無忌向聲音來處一看,只看說話之人臉上如同罩著一層黑煙,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鬍子,正是玄冥二老之一。他負手而立,雙目閉住,似乎對眼前事漠不關心。再向前看,只見一張舖著錦緞的矮几之上,有一雙腳踏著。腳上穿一對鵝黃鞋子,鞋頭上各綴一顆明珠。張無忌心中一動,眼見這對腳腳掌纖美,踝骨渾圓,依稀認得正是在綠柳莊中,自己曾經捉過的趙明的一對腳。他在武當山見她,全以敵人相待,但此時不知如何,看到了一對踏在錦凳上的纖足,忍不住面紅耳赤,心跳加劇。

  但見趙明的右足輕輕點動,料想她是全神貫注的在看何太沖和溫臥兒比武,約莫一盞茶時分,何太沖叫聲:「著!」趙明的右足在錦凳上一登,溫臥兒又敗下陣來。只聽那黑臉的玄冥老人說道:「溫臥兒退,黑林缽夫上!」張無忌聽到何太沖氣息粗重,想必他連戰二人,已是十分吃力。片刻間劇鬥又再展開。那黑林缽夫用的似是銅棍鐵杵一類的粗重兵刃,使將開來,滿殿都是風聲,殿旁的燭火被風勢激得忽明忽暗,燭影猶似天上浮雲,一片片的在趙明腳上掠過。驀地裏眼前一暗,殿上紅燭熄了半邊,喀的一響,木劍斷折,何太沖一聲長嘆,拋劍在地,這場比拚終於是輸了。

  玄冥老人道:「鐵琴先生,你降是不降?」何太沖昂然道:「我既不降,也不服。我內力若在,這番僧焉是我的對手!」玄冥老人冷冷的道:「斬下他左手的無名指,送回塔去。」無忌回過頭來,楊逍向他搖了搖手,意思顯然是說:「倘若此刻衝進殿去救人,不免誤了大事。」但聽得殿中斷指、敷藥、止血、裹傷,何太沖甚是硬氣,竟是一哼也沒哼。那群黃衣人手執火把,將他送回寶塔囚禁。張無忌等縮身在牆角之後,火光下見何太沖臉如白紙,咬牙切齒,神色極是憤怒。

  一行人走遠後,忽聽得一個嬌柔清脆的聲音在殿內響起,說道:「鹿杖客,崑崙派的劍法果真了得,他刺到摩訶巴思那一招,左邊這麼一劈,右邊這麼一轉……」說話的正是趙明,她一邊說,一邊走到殿中,手裏提著一柄木劍,照著何太沖的劍法使了起來。番僧摩訶巴思手舞雙刀,跟她餵招。那黑臉的玄冥老人便是鹿杖客,讚道:「主人真是聰明無比,這一招使得分毫不錯。」她練了一次又練一次,每次都是將劍尖戮到摩訶巴思腋下,雖然劍是木劍,但重重一戮,每一次又都戮在同一部位,料必相當疼痛。摩訶巴思卻聚精會神的跟她餵招,竟無半點怨避之意。

  她練熟了這幾招,又叫溫臥兒出來,再試何太沖如何擊敗他的劍法。張無忌看到此時,心頭早已明明白白,原來趙明將各派高手囚禁在此,使藥物抑住各人的內力,逼迫他們投降朝廷。眾人自然不降,那便命人逐一與之相鬥,她在旁察看,得以偷學各門各派的精妙招數,用心之毒,計謀之惡,實是令人髮指。

  這時趙明已在和黑林缽夫餵招,最後數招有些遲疑不決,問道:「鹿杖客,是這樣的麼?」鹿杖客怔了一怔,轉頭道:「鶴兄弟,你瞧清了沒有?」左首角落裏一個聲音答道:「苦頭陀一定記得更加清楚。」趙明笑道:「苦頭陀,勞你的駕,請你指點一下。」只見右首走過來一個白髮披肩的頭陀,駝背跛足,滿面橫七豎八的都是刀疤,原來相貌已是全然不可辨認。這頭陀身材魁偉,雖然駝背,仍和鹿杖客差不多高矮。他一言不發,接過趙明手中木劍,刷刷刷刷數劍,便向黑林缽夫攻去,用的竟是崑崙派劍法,劍招之純,便似從小練熟了的一般。此時張無忌方始看見,那黑林缽夫是個西域武士,所使的是一根長達八尺的鐵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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