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一九七


  當下眾人傳閱楊破天的遺書,盡皆慨嘆:「那料到楊教主一世神勇睿智,竟因夫婦之情而致走火歸天。咱們若得早日見此遺書,何致有今日的一敗塗地。」各人想到死難同伴之慘,自己狼狽逃命之辱,無不咬牙切齒的痛罵成崑,楊逍道:「這成崑雖是楊教主的師弟、是金毛獅王的師父,可是咱們都未能見他一面,可見此人心計之工。原來數十年前,他便處心積慮的要摧毀本教。」周顛道:「楊左使、韋蝠王,你們都墮入了他的道兒而不覺,也可算得無能。」他本想扯上殷天正,只是礙於教主的情面,將「白眉老兒」四個字嚥入了肚裏。楊逍臉上一紅,說道:「總算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,這成崑惡賊終究命喪野王兄的掌底。」烈火旗的掌旗使辛然恨恨的道:「成崑這惡賊作了這麼大的孽,倒給他死得太便宜了。」眾人議論了一會,當下分別靜坐用功,療養傷勢。

  在這秘道中過了七八日,張無忌的劍創已好了九成,結了個寸許長的疤。他這一復元,便即替受了外傷的弟兄們治療,雖然藥物多缺,但針炙推拿,當真是著手成春,眾人初時只道這位少年教主武功深不可測,豈知他醫道之精,幾乎已可和當年的「蝶谷醫仙」胡青牛並駕齊驅。再過數日,張無忌劍傷痊癒,當即運起九陽神功,給楊逍、韋一笑、楊不悔及五散人逼出體內一陰指的寒毒,三日之間,眾大高手內傷盡去,無不意氣風發,便要衝出秘道,盡殲來攻的敵人。張無忌道:「各位傷勢已愈,內力未純,既已忍耐多日,索性便再等幾天。」

  這數日中,人人加緊磨練,武功較淺的磨刀礪劍,武功深的則練氣運勁,自從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以來,明教始終挨打受辱,這口怨氣可實在彆得狠了。這天晚間,楊逍坐在張無忌身旁,將教中歷來的規矩、明教在各地支壇的勢力、教中重要人物的才能性格,一一詳細稟告。只聽得鐵鍊叮噹響,小昭托了一茶盤,送上兩碗茶來。張無忌想起一事,說道:「楊左使,這個小姑娘近來無甚過犯,請你打開鐵鎖,放了她吧!」楊逍道:「教主有令,敢不遵從。」當下叫楊不悔進來,說道:「不悔,教主替小昭說情,你給她開了鎖吧。」楊不悔道:「那鑰匙放在我房裏的抽屜之中,沒帶下來。」張無忌道:「那也不妨,這鑰匙想來也燒不爛。」

  楊逍等女兒和小昭退出,對張無忌道:「教主,小昭這小丫頭年紀雖小,卻是極為古怪,對她不可不加提防。」張無忌道:「這小姑娘來歷如何?」楊逍道:「半年之前,我和不悔下山遊玩,見到她一人在沙漠之中,撫著兩具屍首哭泣。我們上前一問,她說死的二人是她爹娘,她爹爹在中原得罪了官府,一家三口,全被充軍來到西域,前幾日因不堪蒙古官兵的凌辱,逃了出來,終於她爹娘傷發力竭,雙雙斃命。我見她小小一個女孩,孤苦伶仃,雖然容貌奇醜,說語倒也不蠢,於是給她葬了父母,收留了她,叫她服侍不悔。」

  張無忌點了頭,心想:「原來小昭父母雙亡,身世極是可憐,跟我竟是一般。」楊逍又道:「我們帶了小昭回到光明頂上之後,有一日我教不悔武藝,小昭在旁聽著,那也罷了,怎知我解釋到六十四卦方位之時,不悔尚未領悟,小昭的眼光已射到了正確的方位之上。」張無忌道:「想是她天資聰穎,悟性比不悔妹子快了一點。」楊逍道:「初時我也這麼想,倒很高興,但轉念一想,起了疑心。故意說了幾句極難的口訣,那是我從未教過不悔的,其時日光西照,地火明夷,火水未濟,故意說錯了方位,只見她眉頭微蹙,竟然發覺了我的錯處。從此我便留上了心,知道這小姑娘曾得高人傳授,身懷上乘武功,到光明頂上非比尋常,乃是有所為而來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或者她父親精通易理,那是家傳之學,亦未可知。」楊逍道:「教主明鑒,文士所學的易經,和武功中的易理頗有不同。倘若小昭所學竟是她父母所傳,那麼她父母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了。我其時不動聲色,過了幾日,才閒閒問起她父母的姓名身世。她推得乾乾淨淨,竟是不露絲毫痕跡。當時我也不發作,只叮囑不悔暗中留神,那一日我說個笑話,不悔哈哈大笑,小昭在旁聽著,忍不住也笑了起來。其時她站在我和不悔的背後,只道我父女瞧不見她的笑容,豈知不悔手中正在把玩一柄匕首,那匕首明淨如鏡。將她的笑容清清楚楚的映了出來。她卻那裏是個醜丫頭?容顏之美,比之不悔只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待我轉過頭來,她立時又變成了擠眼歪嘴的怪相。」張無忌微笑道:「整日價裝這怪樣,當真是著實不易。」心想:「楊左使是何等厲害的人物,小昭這小丫頭到他面前去耍槍花,自然要露出破綻來了。」

  楊逍又道:「當下我仍是隱忍不言,這日晚間,夜靜人定之後,我悄悄到女兒房中,來窺探小昭動靜。只見這丫頭正從不悔房中出來。她逕往東邊房舍,不知找尋什麼,每一間房間?每一處隱僻之所,無不細細尋到。我再也忍不住了,現身而出,問她找尋什麼,是誰派她到光明頂來臥底。她倒也鎮靜,竟是毫不驚慌,說無人派她,只是喜歡到處玩玩,乃是好奇之心所致。我諸般恐嚇勸誘,她始於不露半句口風,我關著她餓了七天七夜,餓得她奄奄一息,她仍是不說。於是我造了這副玄鐵銬鐐來,將她銬住,令她行動之時,發出叮噹聲響,那便不能暗中加害不悔。教主,這小丫頭是敵人派來臥底,那是決計無疑的,以她精通八卦方位這一節看來,只怕不是武當,是峨嵋派的了。只是諒這小小丫頭,礙得甚事?念她服侍教主一場,教主慈悲饒她,那也是她的造化。」

  張無忌站起身來,笑道:「咱們在地牢中關了這麼多日,也該出去散散心了?」楊逍大喜,問道:「這就出去?」張無忌道:「傷勢未愈的,無論如何不可動手。洪水、巨木兩位掌旗使暫且在旁觀戰,便要立功,也不忙在一時,其餘的便都出去吧。」楊逍出去一傳號令,秘道中登時歡聲雷動。張無忌推開阻門巨石,當先出去、待眾人走盡,又將巨石推上。那厚土旗的掌旗使顏垣是明教中第一的神力之士,他試著運勁一推那塊小山般的巨石,竟如蜻蜓撼石柱,紋風不動,不禁伸出了舌頭,縮不回去,心中對這位青年教主更是佩服無已。

  眾人出得秘道,生怕驚動了敵人,連咳嗽之聲也是半點全無。張無忌站在一塊大石之上,天上月光瀉將下來,只是白眉教人聚排在西首賓位,天微、紫微、天吊三堂、神蛇、青龍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五壇,各有統率,整整齊齊的排著……

  東首是明教五旗:銳金、巨木、洪水、烈火、厚土,各旗正副掌旗使率領本旗弟兄,分五行方位站定。中間是楊逍屬下天、地、風、雷四門門主所統的光明頂教眾。那天字門所屬的是中原男性教眾,地宇門所屬乃女子教眾。由楊不悔擔任門主;風字門乃釋家道家等出家人;雷字門則是西域番邦人氏的教眾,雖然連日激戰,各旗四門無不傷殘甚眾,但此刻人人精神振奮。青翼蝠王韋一笑及冷謙等五散人站在張無忌身後,衛護教主,人人肅靜,只候張無忌令下。

  張無忌緩緩說道:「敵人來攻本教重地,咱們雖然善罷,亦已不得。但本人若非迫不得已,不願多所殺傷,務希各位體念此意,白眉教各位由殷教主率領,自西攻擊。五行旗由巨木旗掌旗使聞蒼松總領,自東攻擊。楊左使率領天、地、風、雷四門,自北攻擊。五散人自南攻擊。韋蝠王與本人居中策應。」眾人一齊躬身應命,卻無半點聲響發出。張無忌左手一揮,低聲道:「去吧!」各人分成四隊,分從東南西北四方包圍光明頂。張無忌向韋一笑道:「蝠王!咱兩個從秘道中出去,攻他們一個措手不及。」韋一笑大喜,說道:「此計妙極!」兩人重行回入秘道,從楊不悔閨房的入口處鑽了出來。其時上面堆滿了瓦爍,一走出來,滿鼻便是焦臭之氣。敵人之中卻也不乏好手,其時明教人眾距離尚遠,但光明頂上留著的敵人已然發覺,大呼小叫,相互警告。張無忌和韋一笑相視一笑,心中均想:「這批傢伙大驚小怪,不必相鬥,勝敗已分。」兩人隱身在倒塌了的半堵磚牆之後,月光下但見黑影來回奔走。片刻之間,說不得和周顛兩人並肩先至,已從南方攻到,衝入人群之中,砍瓜切菜殺般殺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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