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倚天屠龍記 | 上頁 下頁
一四九


  那村女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班淑嫻第二劍已刺向她的脅下。丁敏君一直在袖手觀戰,這時看出便宜,不及拔劍,一一招「推窗望月」,雙掌便向那村女背上擊去,同時武青嬰也縱身而起,飛腿直踢那村女的右腿。那村女只嚇得一顆心幾欲從腔子中跳了出來,但覺全身炙熱,如墜火窖,伸指在班淑嫻的長劍上一彈,便在此時,背心中掌,腰間被踢。卻聽得「啊喲」「哎唷」兩聲慘叫,丁敏君和武青嬰一齊向後摔出,班淑嫻手中也只剩下了半截斷劍。原來張無忌眼見情勢危及,霎時間將全身真氣,盡數運入那村女的體內,他所修習的九陽神功已有二成功力,威力大是不小,那村女伸指一彈之下,班淑嫻的長劍登時折斷,丁敏君雙手腕骨和武青嬰右足趾骨節一齊震碎。何太沖、武烈衛璧三人看到九陽神功顯示威力的這副可怕聲勢,無不目瞪口呆,一時怔在當地,做聲不得。

  班淑嫻將半截斷劍往地下一拋,恨恨的道:「去吧,丟人現眼還不夠麼?」向丈夫怒目而視,一肚皮怨氣,盡數要發洩在他身上。何太沖道:「是!」兩人併肩馳去,片刻之間,已奔得老遠,崑崙派輕功之佳妙,確是武林中一絕。至於班淑嫻回家後如何整治何太沖出氣,是罰跪頂劍,或是另有怪招,那也不必細表。衛璧一手扶著師父,一手扶了師妹,慢慢走開。他三人極怕那村女乘勝追擊,可是又不能如何太沖夫婦這般飛馳遠去,每走一步,便擔一份心事。丁敏君雙手腕骨斷折,足腿卻是無傷,咬緊牙關,獨自離去。

  那村女極是得意,哈哈一笑,說道:「醜八怪!你……」突然間一口氣接不上來,暈了過去。原來張無忌助她驅退強敵,眼見六個對頭分別離去,當即縮手,放脫她的足踝。那村女充沛體內的一股九陽真氣驀地裏洩去,她便如全身虛脫,四肢百骸,再無分毫力氣。張無忌一驚之下,便即領會,雙手拇指輕輕按住她眉頭盡處的「絲竹穴」,微運神功,那村女這才慢慢醒轉。她睜開眼來,見自己躺在張無忌的懷處,他正笑嘻嘻的望著自己,不覺大羞,一躍而起,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耳,用力一扭,罵道:「醜八怪,你騙人!你有一身厲害武功,怎麼不跟我說?」張無忌痛叫:「哎喲!你幹什麼?」那村女哈哈笑道:「誰叫你騙人!」張無忌道:「我幾時騙你了,你沒跟我說你會武功,我也沒跟你說我會武功。」那村女道:「好,我便饒了你這一遭。適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,將功折罪,我也不來追究了。你的腿能走路了嗎?」張無忌道:「還不能。」那村女嘆道:「總算好心有好報,若不是我記掛著你,要再來瞧你一次,你也不能救我。」她頓了一頓,又道:「早知你本事比我強得多,我也不用替你去殺朱九真那鬼丫頭了。」張無忌臉一沉,道:「我本來沒叫你去殺她啊。」那村女道:「啊喲,啊喲!原來你心中還是放不下這個美麗的姑娘,倒是我不好,害了你的意中人。」張無忌道:「朱姑娘不是我的意中人,她再美麗,也不跟我相干。」那村女奇道:「咦!這可奇了,那麼她害得你這樣,我殺了她給你出氣,難道不好嗎?」

  張無忌淡淡的道:「害過我的人很多,若是一個個都殺去了出氣,也殺不盡這許多。何況,有些人存心害我,在我看來,他們也是很可憐的,好比這個朱姑娘,她整日價提心吊膽,生怕她表哥不和她好,擔心他娶了武姑娘為妻。像她這樣,又有什麼快活?」那村女臉一沉,怒道:「你是譏刺我麼?」張無忌呆了一呆,沒想到說著朱九真時,無意中觸了眼前這位姑娘之忌,道:「不,不。我是說各人有各人的不幸。別人對你不起,你就殺了他,那很不好。」那村女冷笑道:「你學武功如果不是為了殺人,那學來做什麼?」張無忌沉吟道:「咱們學好了武功,壞人如想加害,咱們便可抵擋了。」那村女道:「佩服,佩服!原來你是個正人君子,大大的好人!」

  張無忌低了頭瞧著她,總覺得這位姑娘的舉止神情,自己是說不出的親切,說不出的熟悉。那村女顎下一揚,道:「你瞧什麼?」張無忌道:「我媽媽常笑我爸爸是濫好人,是軟心腸的可憐書生。她說話時的神氣,就像你這時候一樣。」那村女臉上一紅,斥道:「呸!又來佔我便宜,說我像你媽媽,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!」她雖出言斥責,眼光中卻孕含笑意。張無忌急道:「老天爺在上,我若是有心佔你便宜,教我天誅地滅。」那村女笑道:「口頭上佔一句便宜,沒什麼大不了,又用得著賭咒發誓?」剛說到此處,忽聽東北角上有清嘯一聲,嘯聲清脆悠長,是個女子。跟著近處有人作嘯相應,那正是尚未走遠的丁敏君。那村女臉色微變,低聲道:「峨嵋派又有人來了。」兩人聽那遠處傳來的清嘯之聲,明亮凝聚,距離雖比丁敏君為遠,但聽在耳中,卻是清楚得多,顯然那人功力遠較丁敏君深厚。

  丁敏君聽到嘯聲後,便停步不走。張無忌和那村女向東北方眺望,這時天已黎明,只見一個綠色的人形,在雪地裏輕輕飄飄的走來,行到了丁敏加身畔,張無忌已看到原來是個身穿蔥綠衣衫的女子。她和丁敏君說了幾句話,向張無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,便即走了近來。只見她衣衫飄動,腳步極是輕盈,出步甚小,但頃刻間便到了離兩人四五丈之處。只見她清麗秀雅,容色極美,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。張無忌心下頗為詫異,暗想聽她嘯聲、看她身法,料想必是個比丁敏君年長得多的女子。那知她似乎比自己還小。

  只見這女郎腰間懸著一柄短劍,卻不拔取兵刃,空手走近。丁敏君出聲警告:「周師妹,這鬼丫頭功夫邪門得緊。」那女郎點點頭,斯斯文文的道:「兩位尊姓大名?因何傷我師姊?」自她走近之後,張無忌一直覺得她好生面熟,待得聽到她說話,登時想起:「原來她便是在漢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。太師父攜她上武當山去,如何卻投入峨嵋門下?」胸口一熱,便想探問張三丰的近況,但轉念想到:「張無忌已然死了,我這時是鄉巴佬、醜八怪、曾阿牛。只要我少有不忍,日後便是無窮無盡的禍患。不管是在誰的面前,我都不能洩露了自己身份,以免害及義父,使爸媽白白的冤死於九泉之下。」一想到已死的父母,獨處荒島的義父,便有天大的原因,他也不肯再以本來身份示人。

  那村女冷冷一笑,說道:「令師姊一招『推窗望月』,雙掌擊我背心,自己折了手腕,難道也怪得我麼?你倒問問令師姊,我可有向她發過一招半式?」周芷若轉眼瞧著丁敏君,意存詢問。丁敏君怒道:「你帶這兩人去見師父,請她老人家發落便是。」周芷若道:「倘若這兩位並未存心得罪師姐,以小妹之見,不如一笑而罷,化敵為友。」丁敏君大怒,喝道:「什麼?你反而相助於外人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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