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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七


  ▼第九十九回 英雄大宴

  郭芙奇道:「誰說外公來了?」耶律齊道:「不是外公麼?」雙眉一揚,喜道:「那麼是我恩師到了。」遊目四顧,卻不見周伯通的蹤跡,他知這位師傅性喜玩鬧,說不定是躲了起來要嚇自己一跳,當即奔出外躍上屋頂,但四下裏竟無半個人影,郭芙叫道:「喂,你傻裏傻氣的說些什麼外公啦,師傅啦?」耶律齊回進大殿,問起她姊妹倆如何和尼摩星相遇,此人如何斃命。郭芙說了,但見妹子的青玉簪竟能將他釘死,也是說不出半點道理。耶律齊道:「二妹身後,定有一位高人暗中相助。我想當世有這等功夫的,除了岳父之外,只有咱們外公黃島主、我恩師、一燈大師以及金輪法王五人。法王是蒙古國師,自不會和尼摩星為敵,一燈大師輕易不開殺戒,因此我猜不是外公,便是恩師了。二妹,你說助你的是誰?」

  郭襄自青玉簪打出,尼摩星倒斃之後,立即回頭,但背後卻寂無人影,她心中一直在默誦「別怕,用暗器打他」這句話,只覺這句話聲音好熟,難道竟是楊過?但一想楊過,自己心中便說:「那絕不是他!只因為我盼望是他,別人的聲音也聽作了是他。」耶律齊相詢之時,她兀自出神,竟沒聽見。郭芙見妹子雙頰紅暈,眼波流動,神情有些特異,生怕適才吃了驚嚇,拉住她手道:「二妹,你怎麼了?」郭襄身子一顫,滿臉羞得通紅,說道:「沒什麼?」郭芙慍道:「姊夫問你剛才是誰出手助你,你沒聽見麼?」郭襄道:「啊,是誰幫我打死這惡人麼?自然是他!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領?」郭芙道:「他?他是誰,是你說的那個大英雄麼?」郭襄忙道:「不,不!我說是魯老伯的鬼魂。」郭芙「呸」的一聲,摔脫了她的手。郭襄道:「你瞧人影不見,定是魯老伯在暗中呵護我了。你知道,他生前跟我是最好的。」

  郭芙將信將疑,心想鬼神無憑,難道魯有腳真會陰魂不散,但說不是鬼魂,怎地舉手殺人,自己明明在側,卻瞧不見半點影蹤?只見耶律齊手持尼摩星的兩根鐵杖,嘆道:「這等功夫,實是令人欽服。」郭芙、郭襄凝神一看,但見每根鐵杖正中嵌著一枚金絲芙蓉鐲,宛似匠人鑲配的一般。這金絲細鐲乃用黃金絲、白金絲打成芙蓉花葉之形,手藝甚是工巧,但被人以罡氣內力一激,竟能將尼摩星一對粗重的鐵杖撞得脫手飛出,無怪耶律齊為之心悅誠服。郭芙道:「咱們拿去給媽媽瞧瞧,到底是誰,媽一猜便知。」

  當下兩名丐幫弟子一負屍體,一持雙杖,隨著耶律齊和郭氏姊妹回入城中。郭靖和黃蓉聽郭芙述說經過,回想適才的險事,不由得暗暗心驚。郭襄只道自己這番胡鬧,又要挨爹娘一場重責,但郭靖心喜女兒厚道重義,頗有父風,反而安慰了她幾句。黃蓉見丈夫不怒,更是將小女兒摟在懷裏疼她,待看到尼摩星的屍身和雙杖之時,沉吟半晌,向郭靖道:「靖哥哥,你說是誰?」郭靖搖頭道:「這股內力以剛猛為主,以我所知,自來只有兩人。」黃蓉微微頷首,道:「可是恩師七公早已逝世,又不是你自己。」她細問羊太傅廟中動手的經過,始終猜想不透。

  待郭芙、郭襄姊妹分別回房休息,黃蓉道:「靖哥哥,咱們的二小姐心中有事瞞著咱們,你知道麼?」郭靖誠厚樸實,絕未思疑,奇道:「瞞著什麼?」黃蓉道:「自從她北上送英雄帖回來後,常常獨個兒呆呆出神,今晚說話時的神氣更是古古怪怪。」郭靖道:「她受了驚嚇,自會心神不定。」黃蓉道:「不是的。她一會子羞澀靦腆,一會子又口角含笑,那絕不是驚嚇,她心中是在說不出的喜歡。」

  郭靖道:「小孩兒家忽得高人援手,自會乍驚乍喜,那也不足為奇。」黃蓉微微一笑,心道:「這種女孩兒的情懷,你年輕時尚且不懂,到得老來,更知道些什麼?」當下夫妻倆轉過話題,商量了一番佈陣禦敵的方略,以及次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賓接客,如何安排席次,這才各自安寢。

  黃蓉躺在床上,念著郭襄的神情,母女關心,總是難以入睡,尋思:「這女孩兒生下來的首日,便遭劫難,我總擔心她一生中多有顛沛,差幸十六年來平安而過,難道到此刻卻有變故降到她頭上麼?」再想到強敵壓境,來日大難,合城百姓都是面臨災禍,若是早些知道點端倪,也可有所提防,而這女孩兒偏生性兒古怪,她不願說的事,從小便是絕不肯說,不論父母如何誘導責罵,她總是小臉兒脹得通紅,絕不會吐露半句,令得父母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。黃蓉越想越是放心不下,悄悄起身,來到城邊,令看守城門的軍士開城,逕往城西羊太傅廟來。

  時當四鼓,斗轉星沉,明月為烏雲所掩。黃蓉自將丐幫幫主之位交於魯有腳,洪七公所遺的綠竹棒同時交付,這時她手中持著一根白臘短桿,展開輕功,奔上硯山,離羊太傅廟尚有數十丈,忽聽得「墮淚碑」後有說話之聲。黃蓉伏低身子,悄悄移近,離碑數丈,躲在一株大樹後不再近前,只聽一人說道:「孫三哥,恩公叫咱們在墮淚碑後相候,這碑為什麼起這樣一個別扭名字?那不是不吉利麼?」那姓孫的道:「恩公似乎生平有什大不稱心之事,因此見到什麼斷腸、憂愁、墮淚的名稱,便容易掛在心上。」先一人道:「似恩公這等本領,天下本該沒什麼難事,可是我見到他時總是愁眉不展,鬱鬱不樂。這『墮淚碑』三字,恐怕是他自己取的名兒。」那姓孫的道:「那倒不是。我曾聽說鼓兒書的先生說道:三國時襄陽屬於魏晉,守將羊祜保境安民,恩澤很厚,他平時最喜到這硯山遊玩,去世之後,百姓記著他的惠愛,在這硯山上起了這座羊太傅廟,立碑紀德。後來百姓們一見此碑,想起他生平的好處,往往失聲痛哭,所以這碑稱為『墮淚碑』。陳六弟,一個人做到羊太傅這般,那當真是大丈夫了。」那姓陳的道:「恩公在江湖上行俠仗義,大得人心,如果他在襄陽做官,說不定比羊太傅還要好。」姓孫的微微一笑,道:「襄陽的郭大俠名揚天下,那是身兼羊太傅和咱們恩公兩人的長處了。」

  黃蓉聽他們稱讚自己丈夫,不禁暗自得意,又想:「不知他們所說的恩公是誰,難道便是暗中相助襄兒的那人麼?」只聽那姓孫的又道:「咱哥兒倆從前和恩公作對,後來反而蒙他救了性命,這等待敵如友的心腸,倒可比得上羊祜羊太傅。說『三國』故事的先生還道,羊祜守襄陽之時,和他對敵的東吳大將是陸遜的兒子陸抗。羊祜派兵到東吳境內打仗,割了百姓的稻穀作軍糧,一定賠錢給東吳百姓。陸抗生病,羊祜送藥給他,而陸抗毫不疑心的服食了,部將勸他小心,他說:『豈有酖人羊叔子哉?』服後果然病便好了。羊叔子就是羊祜,因他人品高尚,敵人也敬重他。羊祜死時,連東吳守邊的將士都大哭數天。這般以德服人,那才叫英雄呢。」那姓陳的摸著碑石,連聲嘆息,悠然神往,過了半晌,說道:「恩公叫咱們到此相會,想來也是為了仰慕羊太傅的為人了?」那姓孫的道:「我聽恩公說,羊祜生平有一句話,最說到了他心坎兒中。」姓陳的忙問:「什麼話啊?你慢慢說,我得用心記一記。連恩公也佩服,這句話定是非同小可。」

  那姓孫的道:「當年陸抗死後,吳主無道,羊祜上表請伐東吳,卻為朝中奸臣所阻,因此羊祜嘆道:『天下不如意事,十常居七八。』恩公所稱賞的便是這句話了。」那姓陳的沒料到竟是這麼一句話,頗有點兒失望,突然間大聲道:「孫三哥,羊祜,羊祜,這名字與恩公不是音同……」那姓孫的喝道:「禁聲!有人來了。」

  黃蓉微微一驚,果聽得山腰間有人奔跑之聲,她心中又想:「與『羊祜』音同字不同,難道竟是『楊過』?不,這個決計不會,過兒的武功便有進境,也決計不致有此出神入化的地步。他要說的不會是『音同字不同』。」過不多時,只聽上山那人輕拍三下手掌,那姓孫的也擊掌三聲為應。那人走到墮淚碑前,說道:「孫陳兩位老弟,恩公叫你們不必等他。這裏有兩張恩公的名帖,請兩位即速送去。孫三弟這張送去河南信陽趙老拳師處,陳六弟,這張送交湖南常德府烏鴉山聾啞頭陀,便說請他們兩位務須於十天之內趕到此處聚會。」孫陳兩人恭恭敬敬的答應了,接過名帖,藏入懷內。

  這幾句話一入黃蓉耳內,更使她大為驚詫。原來信陽府趙老拳師乃是宋朝宗室後裔,太祖三十二勢長拳和十八路齊眉棒是家傳絕技。烏鴉山聾啞頭陀則是三湘武林名宿,只因自幼又聾又啞,武功雖強,從來不與人交往。這次襄陽英雄大宴,郭靖與黃蓉明知這二人束身隱居,決計不會出山,但敬重他們的名望,仍是送了英雄帖去,果然兩人回了書信,婉言辭謝。難道這位「恩公」真有這般大的面子,單憑一紙名帖,便能呼召兩位山林隱逸之士於十天之內趕到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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