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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五


  ▼第八十二回 生死茫茫

  那歌聲漸漸遠去,突然間歌聲中夾著一陣狂笑,一股濃煙被勁風捲至,裹住了郭芙。她四肢伸動不得,喉頭嗆得大聲咳嗽。武氏父子和耶律齊站在溪水之中,滿頭滿臉都是焦灰,那小溪和郭芙之間烈火沖起兩三丈高,四人明知她處境危急,但如奔過去救,只有陪她一起送命,決計救她不出。

  郭芙被煙熏得快將暈去,忽地東首呼呼聲響,她轉頭一瞧,只見一團旋風裹著一個灰色影子,疾颳過來,旋風所到之處,火燄向兩旁分開,頃刻間已颳到她身前。郭芙凝神看清,那灰影竟是楊過。他除下身上浸得濕透的長袍,包在玄鐵劍內,催動內力,劍上所生風勢竟將大火逼開。郭芙本以為有人過來相救,正自歡喜,待得看清卻是楊過,身外雖然炙熱,心頭宛如一盆冷水澆下,想道:「我死到臨頭,他還想來譏嘲羞辱我一番麼?」她究竟是郭靖、黃蓉之女,狠狠的瞪著楊過,竟是毫不畏懼。

  楊過奔到她的身邊,一彎腰,解開她被點中的穴道,一劍斬去,劍身從她腰下穿過,喝道:「小心了!」左臂用力向外一揮。玄鐵劍加上他超越絕倫的內力,在郭芙腰下一托,她身子便如騰雲駕霧般飛上半空,越過十餘株燒得烈燄衝天的大樹,撲通一聲,掉在溪水之中。耶律齊急忙奔上,扶了起來。郭芙頭暈目眩,一時哭又不是,笑又不是。

  原來楊過和小龍女、郭襄出了古墓,蒙古兵正自焚燒山上林木。楊過和小龍女在這些古樹花草之間一起渡過幾年時光,忽見起火,自是甚為痛惜,眼見蒙軍勢大,無力與抗。楊過不知小龍女毒質侵入要穴與臟腑之後,還能支持得多久,當下找了個草木稀少的石洞,暫且躲避,剛喘息得片刻,遙遙望見郭芙為李莫愁所害,大火即將燒到身邊。楊過道:「龍兒,這姑娘害了我不夠,又來害你。今日終於遭到如此報應。」小龍女明亮的眼光凝視著他,奇道:「過兒,難道你不去救她。」楊過恨恨的道:「她將咱們害成這樣,我不親手殺她,已是對得起她父母了。」小龍女嘆道:「咱們自己不幸,那是咱們命苦,讓別人快快樂樂的,不很好嗎?」

  楊過口中雖如此說,但望見大火越燒越近郭芙的身邊,心裏終究不忍,澀然道:「好!咱們命苦,人家命好!」衣裹長劍,終於將郭芙擲入溪中。他回小龍女身邊,頭髮衣衫都已燒焦,褲子著火,雖即撲熄,但腿上已燒起了無數大泡。小龍女抱著郭襄,退到草木燒盡之處,伸手給楊過整理頭髮衣衫,只覺嫁了這樣一位英雄丈夫,心中不自禁的感到得意,悄立勁風烈燄之間,倚著楊過,臉上露出平安喜樂的神色。楊過凝目望著她,但見大火逼得她臉頰紅紅的倍增嬌艷,伸臂環著她的腰間,在這一剎那時,兩人渾忘了世間的一切愁苦和淒傷。

  她二人站在高處,武氏父子、郭芙、耶律齊五人從溪水中隔火仰望,但見他夫婦衣袂飄飄,姿神端嚴,宛如神仙中人。郭芙向來瞧不起楊過,這時猛然間自慚形穢。

  楊過和小龍女站立片刻,小龍女望著滿山火燄,嘆道:「這地方燒得乾乾淨淨,待花草樹木再長,將來不知又是怎生一副模樣?」楊過不願她為這種身外之物難過,笑說道:「咱兩個新婚,蒙古兵放煙火祝賀,這不是千千萬萬對花燭麼?」小龍女微微一笑。楊過道:「到那邊山洞中歇一忽兒吧,你身子覺得怎樣?」小龍女道:「還好!」兩人並肩往山後走去。

  武三通忽地想起一事,叫道:「楊兄弟,我師叔和朱師弟被困絕情谷,你去不去救他們啊?」楊過微微一怔,自言自語道:「我還管得了這許多麼?」

  他心中念頭微轉,腳下片刻不停,逕自向山後草木不生的亂石堆中走去。小龍女中毒雖深,一時尚未發作,關穴通後,武功漸復,抱著郭襄快步而行。兩人走了一個多時辰,離重陽宮已遠,遙遙望去,大火燒得半邊天都紅了。那北風越颳越緊,凍得郭襄的小臉蘋果般紅。小龍女道:「咱們到那裏去找些吃的,孩子又冷又餓,只怕支持不住。」楊過道:「我也真傻,搶了這個孩子來不知是幹什麼,徒然多了個累贅。」小龍女俯頭去親親郭襄的臉,道:「這小妹妹多可愛,你難道不喜歡麼?」楊過笑道:「人家的孩子有什麼希罕?除非咱倆自己生一個。」小龍女臉上一紅,楊過這句話觸動了她心底深處的母性,心想:「若是我能給你生一個孩兒……唉,我怎能有這般好福氣?」

  楊過怕她傷心,不敢和她眼光相對,抬頭望望天色,但見西北邊灰撲撲的雲如重鉛,便似要壓到頭上來一般,說道:「瞧這天氣怕要下大雪,確是要找家人家借宿才好。」但他們為避火勢,行的是山後荒僻無路之處,滿地亂石荊棘,登高四望,四下裏十餘里內竟無人煙。楊過道:「這場雪一下,定然不小,倘若大雪封山,那可糟了,說不得,只好辛苦一些,今日要趕下山去。」小龍女道:「武三叔、郭姑娘她們不知會不會遇上蒙古兵?全真教的道士們不知能否逃得性命?」語意之中,極是掛念。楊過道:「你良心也真忒好了,這些人對你不起,你還是念念不忘的掛懷。難怪當年師祖知你良心太好,生怕你日後吃苦,所以要你修習得無情無欲,什麼事都不聞不問。可是你一關懷我,二十年的修練前功盡棄,對人人都關懷起來。」小龍女微微一笑,說道:「其實阿,我為你擔心難過,苦中是有甜的,最怕的是你不要我關懷你。」楊過道:「不錯,大苦大甜,遠勝不苦不甜。我只能發痴發癲,不能過太太平平、安安靜靜的日子。」小龍女微笑道:「你不是說咱倆到南方去,天天種田、養雞、曬太陽麼?」楊過嘆道:「我只盼能夠這樣。」

  說到此處,天空飄飄揚揚,下起鵝毛般的大雪來。兩人內功深厚,自不將這些寒風放在心上,在北風大雪之下展開輕功疾行,另有一番興味。小龍女忽道:「過兒,你說我師姊到那裏去了?」楊過道:「你又關心起她來了。那玉女心經終究給她得了去,償了她畢生心願,就只怕她練成後武功大進,為禍更巨。」小龍女道:「師姊其實很可憐的。」楊過道:「她不甘自己一個兒可憐,要弄得天下個個人都如她一般傷心難過。」

  說話之間,天色更加暗了。兩人轉過山腰,忽見兩株大松樹之間,蓋著兩間小小木屋,屋頂上已積了寸許厚的白雪,楊過喜道:「好啦,咱們便在這兒住一晚。」奔到臨近,但見板門半掩,屋外雪地中並無足跡,他朗聲說道:「過路人遇雪,相求借宿一宵。」隔了一會,屋中並無應聲。楊過推開板門,見屋中無人,桌凳上積滿灰塵,顯是久無人居,於是招呼小龍女進屋。她關上板門,生了一堆柴火。

  木屋板壁上掛了一些弓箭,屋角中放著一隻捕兔機,看來這屋子是獵人暫居之處,楊過拿了弓箭,出去射了一隻獐子,回來剝皮開膛,用雪一擦洗,便在火上烤了起來。這時外邊雪愈下愈大,屋內火光熊熊,和暖如春。小龍女咬些熟獐肉嚼爛了,餵在郭襄口中。楊過將獐子在火上翻來翻去,笑吟吟的望著她二人。松火輕爆,烤肉流香,這荒山木屋之中,竟是別有一番天地。

  突然之間,東邊雪地中傳來一陣腳步聲響,起落快捷,卻是身負武功之人的輕身飛行,楊過站起身來,向東首窗外一張。

  只見雪地裏並肩走來兩個老者,一胖一廋,衣服襤褸,那瘦老人肩後負著一個大紅葫蘆。楊過心中一動,隱約記得這是洪七公之物。當年洪七公和歐陽鋒在華山絕頂激鬥,兩人精衰力竭,同歸於盡,楊過給兩人安葬,那大紅葫蘆便葬在洪七公身畔。但後來荊紫關英雄大會,有一老丐卻持了這葫蘆來代傳洪七公的號令,說道洪七公未死,激勵群丐忠義報國。楊過當時甚是奇怪,但英雄會上風譎雲詭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竟無餘暇詳加追究,是後未再遇到丐幫中人,便也將此事淡忘了。這時瞧這兩人的服色打扮,顯是丐幫弟子,楊過憶及前事,好奇心起,低聲對小龍女道:「外邊有人,你到床上睡著,假裝生病。」小龍女抱起郭襄,依言去躺在床上,扯過床邊一張七孔八穿的狼皮,蓋在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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