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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一


  黑暗之中,各人寂然無聲。李莫愁忽道:「我雙手各有一把冰魄銀針,你們三個姓武的,怎不上來嚐嚐滋味啊。」武三通等吃了一驚,雖早知她不懷好意,但也沒料到竟會在此發難。武氏父子都吃過她那毒針的苦頭,實是不敢絲毫輕忽,各自高舉兵刃,只待聽到銀針破空之聲,便要辨明方向來勢,擋格閃避,只是各人聚集一起,只有用兵刃將毒針擊在地下,否則砸飛出去,不免傷及了自己人。耶律齊也知此刻情勢極為凶險,心想若容她亂發暗器,己方五人必有傷亡,只有冒險上前近身搏擊,叫她毒針發射不出,才有生路。那知他這麼打算,郭芙竟也是這個主意,兩人不約而同,突然向李莫愁發聲之處撲了過去。

  其實李莫愁那番話一說完,當眾人愕然之際,早已悄沒聲的退到了門邊。耶律齊和郭芙縱身撲上,使的都是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法,勾腕拿肘,要叫李莫愁無法發射暗器。兩人四手一交,郭芙首先發覺不對,「咦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耶律齊的武功遠勝郭芙,雙手一翻一帶,手中已抓住了兩隻手腕,但覺肌膚滑膩,鼻中跟著又聞到一陣香氣,直到聽得郭芙呼聲,方始驚覺,只聽得軋軋聲響,石門推上。耶律齊和武三通叫道:「不好!」搶到門邊,但聽得風聲颼颼,兩枚銀針射了過來,兩人側身避過,伸手再去推石門時,那門已然關上,推上去竟是如撼山丘,紋絲不動。

  耶律齊伸手在石門上下左右摸了一轉,既無鐵環,亦無拉手。他隨即沿牆而行,在室中繞了一圈,察覺這石室約摸兩丈見方,四周牆壁盡是粗糙堅厚的石塊。他拔出長劍,用劍柄在石門上敲了幾下,但聽得響聲鬱悶,顯是極為厚實。這石門乃是開向室內,只有內拉方能開啟,但苦於光禿禿的無處可資著手。郭芙急道:「怎麼辦?咱們不是要活活的悶死在這兒麼?」耶律齊聽她說話聲音,幾乎要哭了出來,安慰道:「郭夫人在外面接應,她足智多謀,定有相救之策。」一面說,一面四下摸索,尋找出路。

  李莫愁將武三通等關在石室之中,心中極喜,暗想:「這幾個大敵一去,再悄悄進去偷襲,乘他們不防,只要先傷了龍師妹,楊過一臂已斷,不足為患。」她卻不知楊過雖只獨臂,武功卻大勝往昔,當下雙手都扣了冰魄銀針,心知只有不發出半點聲息,才有成功之望,否則真刀真槍的動手,自己卻不是小龍女的對手,於是除去鞋子,只穿布襪,慢慢的一步步前行。

  連日來小龍女坐在寒玉床上,依著楊過所授的逆衝經脈之法,逐一打通周身三十六處大穴。這時兩人正運全身功力,以氣息衝撞小龍女任脈中的「壇中」穴。這「壇中」穴正當胸口,在「玉堂」穴之下一寸六分。古醫經中名之曰「氣海」,為人身諸氣所屬之處。「類經」曰:人有四海,胃者水穀之海,衝脈者十二之經海,壇中者氣之海,腦者髓之海是也。因此這穴道實是大穴中之大穴,最是緊要不過。兩人全神貫注,不敢有絲毫怠忽。小龍女但覺頸下「紫宮」、「華蓋」、「玉堂」三穴中熱氣充溢,不住要向下流動,同時身下寒玉床上所發出的寒氣,也漸漸凝聚在臍上的「鳩尾」「中庭」穴中,要將頸口的一股熱氣拉將下來。只是這熱氣衝到「壇中穴」處,總是撞了回去,無法通過。她心知只要這股氣息一過壇中,任脈暢通,身受的重傷十成中便好了八成,只是火候未到,半點勉強不得。小龍女性子向來不急,古墓中日月正長,今日不通,留待明日又有何妨?因此那氣息綿綿密密,若斷若續,殊無半點躁急之意,正合了內家高手的運氣法要。

  楊過卻是性急之人,他只盼小龍女身子早日痊可,便放卻了一番心事,但也知道這種內息運功之事,欲速則不達,何況逆行經脈,比之順行又是危難十倍。但感到小龍女手腕上血脈的跳動時強時弱,雖不勻淨,卻無凶兆,他暗自運氣,加強衝力。便在這寂無聲息之中,遠遠忽聽得「嗒」的一響。這聲音極輕極微,若不是他凝氣運息,心神到了至靜的境地,那是決計聽不出來的,又因古墓深處地底,除了他二人和郭襄的呼吸之聲外,一有任何異聲,便易發覺。過了半晌,又是「嗒」的一聲,這聲卻近了三尺。

  楊過心知有異,但怕小龍女分了心神,當這緊急關頭,如果氣息一走入岔道,輕則傷勢永遠難愈,重則立時斃命,豈能稍有差池?因此上只作不知,但過不多時,又是輕輕「嗒」的一響,這聲音更近了三尺。楊過這時已知有人潛入古墓,那人不敢急衝而來,只是稍稍移近。他料定此人之來,定是不懷好意,他既能潛入古墓,自也不是易與之輩,倘若小龍女能於敵人迫近之前衝過「壇中穴」,自是上上大吉,否則在行功衝脈之際敵人襲到,這事可是凶險萬分。

  只聽得「嗒」的一聲輕響,那人又跨近了一步。楊過心神難持,實不知如何是好,突覺掌心一震,一股熱氣逼了回來,原來小龍女也已驚覺。

  楊過急忙提氣納息,將小龍女掌心傳過來的一股內力推了轉去,低聲道:「魔由心生,不聞不見,方是真諦。」要知練功之人,到了一定的境界,眼中常會現出幻像,或耳聞雷鳴,或奇痛奇癢,只有一概當其虛幻,毫不理睬,方不會走火入魔。這時楊過聽那腳步聲清晰異常,自然不是虛相,但小龍女正當生死繫於一線的緊要關頭,只有當那來襲的敵人是心中所生的魔頭,任他如何兇惡可怖,始終置之不理,方不會氣入岔道,衝心崩脈。小龍女聽了這幾句話,心神果然立時寧定,但楊過卻不由自主,將精神貫注到了來襲的敵人身上。

  其時古墓之外,正是午未之交,雖在寒冬,卻是紅日當空,古墓之中,黑沉沉的便如深夜。楊過耳聽那腳步聲每響一次,敵人便移近了數尺,心想自古墓入口封閉之後,世上只有李莫愁和洪凌波師徒,方知從溪底潛入的僻徑,那麼來者必是她師徒之一。憑著楊過這時的武功,即令她師徒齊至,也是毫不畏懼,只是早不來,遲不來,偏偏於這時進襲,他雖然聰明多智,一時間心意彷徨,苦無抵禦之計。

  敵人越是來得緩慢,楊過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,眼見得凶險一步步的逼近,自己卻處於束手待斃的境地。楊過額上漸漸滲出汗珠,心想:「那日郭芙斷我一臂,劍鋒倏然而至,雖然痛苦,可比這慢慢的煎迫爽快得多。」又過一會,小龍女也已聽得明明白白,知道絕非心中所生虛境,實是大難臨頭,想要加強氣息,趕著衝過「壇中穴」,但心神稍亂之際,氣息忽順忽逆,險些在胸口亂竄起來。便在此時,只聽腳步之聲又細又快,倏忽間到了門口,颼颼數聲,四枚冰魄銀針射了過來。

  這時楊過和小龍女便和全然不會武功的常人無異,好在兩人早有防備,一見毒針射到,同時向後仰臥,手掌卻並不分離,四枚毒針均從臉邊掠了過去。這四針之所以不中,這也是天賜其便,李莫愁沒想到他們正自運功療傷,生怕二人反擊,因此毒針一發,立即躍開,倘若她不是存了懼怕之心,四針發出後跟著又發四針,他二人決計難以躲過。

  李莫愁暗中視物的眼力遠不如楊龍二人,隱隱約約見二人並肩坐在寒玉床上,她一擊不中,心中已自惴惴,見對方並不起身還手,不知他們葫蘆中賣什麼藥,斜步退至門邊,手執拂塵,冷冷的道:「兩位別來無恙!」楊過道:「你要什麼?」李莫愁道:「我要什麼,難道你不知道麼?」楊過道:「你要玉女心經,是不是?好,咱們在這墓中定居,與世無爭,你就拿去吧。」李莫愁將信將疑,道:「拿來!」

  這玉女心經放在小龍女的包袱之中,楊龍二人都是緩不出手來遞交。楊過道:「桌下那個包袱便是了,你自己取去便是。」李莫愁疑心大起,暗想:「他二人怎地變得如此馴良?這包袱中必有機關。」她自知非小龍女之敵,這次入墓,原是冒了大險,眼見當前情勢甚是詭異,小龍女閉目入定,始終一言不發,尋思:「難道她要誘我走近,突然堵住我的退路?」睜大眼睛,細細打量小龍女的神色,但見她伸出一掌,和楊過的手掌相抵,心念一動,登時省悟:「啊,楊過斷臂重傷,這小賤人正以本身內力助他治療。此刻是行功到了緊要關頭,今日不傷他二人性命,此後那裏更有如此良機?」

  她這猜想雖只對了一半,但忌憚之心立時盡去,縱身而上,舉起拂塵便往小龍女頂門擊落。小龍女倘若伸手擋格,內息激盪,立時嘔血身亡,但如不擋,這一拂塵下來也要擊得她頭骨碎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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