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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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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過把一件件衣衫從箱中取出,衣衫之下是一隻珠鈿鑲嵌的梳裝盒子,一隻翡翠彫的首飾盒子。梳裝盒中的胭脂水粉早已乾了,香油卻還剩著半瓶。那首飾盒一打開,二人眼前都是一亮,但見珠釵、玉鈪、寶石的墜子,沒一件不是罕見的珍物。楊龍二人素來少見珠寶,也不知這些飾物到底如何貴重,但見鑲嵌精雅,式樣文秀,顯是每一件都花過一番極大的心血。小龍女微笑道:「我打扮成個新娘子,好不好?」楊過道:「你今日累啦,先歇一晚,明兒再打扮。」小龍女搖頭道:「不,今日是咱倆成親的好日子。我愛做新娘。那日在絕情谷中,那公孫止要和我成親,我都沒打扮呢!」楊過微笑道:「那算什麼成親?只是公孫老兒的妄想罷啦!」 小龍女拿起胭脂,調了一些蜜水,對著鏡子,著意打扮起來。她一生之中,這是第一次的調脂抹粉,她臉色本白,實不須再搽水粉,只是重傷後全無血色,雙頰上淡淡搽了一層胭脂,果然是大增嬌艷。她歇了一歇,拿起梳子梳了梳頭,嘆道:「要梳髻子,我可不會,過兒你會不會呢?」楊過道:「我也不會!你不梳還更好看些。」小龍女微笑道:「是麼?」於是戴上耳環,插上珠釵,手腕上戴了兩隻玉鐲,紅燭掩映之下,果然是美艷無雙,人間絕色。她喜孜孜的回過頭來,想要楊過稱讚幾句。 一回頭,只見楊過淚痕滿面,悲不自勝。小龍女一咬牙,只作不見,微笑道:「你說我好不好看?」楊過哽咽著道:「好看極了!我給你戴上鳳冠!」於是拿起鳳冠,到她身後給她戴上。小龍女眼睛在鏡中一瞥,只見他舉袖擦乾了淚水,再到身前時,臉上只作歡容,笑道:「我以後叫你娘子呢,還是仍舊叫姑姑?」小龍女心想:「還說什麼『以後』啊?難道咱倆真的還有『以後』麼?」但仍是強作喜色,微笑道:「再叫姑姑自然不好。娘子夫人的,又太老氣橫秋啦!」楊過道:「你的小名兒到底叫什麼?今天可以說給我聽了吧。」小龍女道:「我沒小名兒的,師父只叫我作龍兒。」楊過說道:「好,以後你叫我作過兒。我便叫你作龍兒。咱倆扯個直,誰也不吃虧。等到將來生了孩兒,便叫:喂,孩子的爹,喂!孩子的媽!等到孩子大了,娶了媳婦兒……」 小龍女聽著他這麼胡扯,咬著牙齒不住微笑,終於忍耐不住,「哇」的一聲,伏在箱上哭了出來。楊過搶步上前,將她摟在懷裏,柔聲道:「龍兒,你不好,我也不好,咱們何必理會以後。今天你不會死的,我也不會死。咱倆今兒歡歡喜喜的,誰也不許去想明天的事。」小龍女抬起頭來,微笑點了點頭。 楊過道:「你瞧這套衣裙上的鳳凰繡得多美,我來幫你穿上吧!」於是扶著小龍女身子,將金繡的紅襖給她穿上。小龍女擦去了眼淚,補了一點胭脂,笑盈盈的坐在紅燭之旁。這時郭襄睡在床頭,也睜開了兩隻烏溜溜的小眼,好奇地望著。在她小小的心中,似乎也覺得小龍女打扮得真是好看。 小龍女道:「我打扮好啦,就可惜箱中沒新郎的衣冠,你只好委屈一下了。」楊過道:「讓我再找找。瞧有什麼俊雅物兒。」一面說,一面將箱中各種零星物事搬到床上。小龍女見他拿出一朵金花,於是拿了起來,給他插在頭髮上,楊過笑道:「不錯,這就有點像了。」翻到箱底,只見有一疊信札,用一根大紅絲帶縛著,那絲帶已然褪色,信封也已轉成深黃。楊過拿了起來,道:「這裏有些信。」小龍女道:「瞧瞧是什麼信。」楊過解開絲帶,見封板上寫的是「專陳喆林朝英女史親啟」左下角署的是一個喆字。底下二十餘封,每一封都是一樣。楊過知道王重陽出家之前,名叫「王喆」,笑道:「這是重陽祖師寫給林師祖的情書,咱們能看麼?」小龍女自幼對林師祖敬若神明,忙道:「不,不能看。」 楊過笑著又用絲帶將一束信縛好,道:「孫老道姑他們古板得不得了,見咱倆在重陽祖師的遺像前拜堂成親,便似大逆不道,褻瀆神聖一般。我就不信重陽祖師當年對林師祖沒有情意。若是拿這束信讓她們瞧瞧,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臉才教有趣呢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望著小龍女,不禁為林朝英難過,心想:「林先師寂居古墓之中,想來曾不止一次的試穿嫁衣,這麼一來,咱倆可又比她幸運得多了。」小龍女道:「不錯,咱倆原比林先師幸運,所以你又何必不快活?」 楊過道:「是啊!」突然一怔,笑道:「我沒說話,你竟猜到了我的心思。」小龍女抿嘴笑道:「若不知你的心思,怎配做你的妻子?」楊過坐到床邊,伸左臂輕輕摟住了她,兩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喜歡,但願此時此刻,永遠不變。 兩人偎倚著坐了良久,默不作聲。過了一會,兩人都向那束信札一望,相視一笑,眼中都流露出頑皮的神色。要知兩人年紀輕輕,不免有小孩子心性,明知不該私看先師的密札,但總是忍不住一番好奇之心。楊過道:「咱們只看一封,好不好?絕不多看。」小龍女微笑道:「我也是想看得緊呢,好,咱們只看一封。」楊過大喜,伸手便拿起信札,去解絲帶。小龍女道:「倘若信中的話教人難過傷心,你便不用唸給我聽。」楊過微微一頓,道:「是啊!」心想王林二人一番情意後來並無善果,只怕信中真的是愁苦多而歡愉少,那便不如不看了。小龍女道:「不用先擔心,說不定是很纏綿的話兒。」 楊過拿起第一封信,抽出一看,唸道:「英妹如見:前日我師與韃子於惡波岡交鋒,中伏小敗,折兵四百……」一路讀下去,原來均是義軍和金兵交戰的戰況,最後幾句話是要林朝英賣去一批珠寶,作為義軍糧餉。他連讀幾封,信中說的都是兵敗金革之事,沒一句涉及兒女私情。楊過嘆道:「這位重陽祖師固然是男兒漢大丈夫,一心以軍國為重,但寡情如此,無怪要令林師祖心冷了。」小龍女道:「不!林師祖收到這些信時是很喜歡的。」楊過奇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小龍女道:「我自然不知,只是將心比心,推測罷啦,你瞧信中所述軍情,每一封都是十分的危難緊急,但重陽祖師在如此困厄之中,仍不忘給林師祖寫信,你說是不是心中對她念念不忘?」楊過點頭道:「不錯,果真如此。」當下又拿起一封信。 那信中所說的軍情,最是危急,看來王重陽所率領的義軍因寡不敵眾,已連遭挫敗,信末卻詢問林朝英的傷勢,雖只寥寥數語,卻是關切殊殷。楊過道:「嗯,當年林師祖也受過傷,後來自然好了。你的傷勢慢慢將養,便算是須得將養一年半載,終究也會痊可。」小龍女淡淡一笑,她自知這一次負傷豈同尋常,若是如此重傷也能治愈,只怕天下竟有不死之人了,但說過今晚不提掃興之事,縱然楊過不過空言相慰,也就當他是真,說道:「反正這些信中也無私祕,你就讀完了吧!」 楊過又讀一信,這封信中滿是悲憤,原來義軍兵敗覆沒,王重陽憑著絕世武功殺出重圍,但部屬卻傷亡殆盡,信末說要再招兵馬,捲土重來。但此後每封信說的都是失敗,金人在河北勢力日固,王重陽顯然已知事不可為,信中全是心灰失望之辭。楊過說道:「這些信讀了令人氣沮,咱們還是說些別的吧!咦,什麼?」他語聲突轉興奮,持著信箋的手微微發抖,唸道:「『比聞極北苦寒之地,有石名曰寒玉,起沉痾,療絕症,當為吾妹求之。』龍兒,你說,這……這不是寒玉床麼?」 小龍女見他臉上斗現喜色,當真是絕處逢生一般,也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說寒玉能治我的重傷?」楊過道:「我不知道,但重陽祖師如此說法,必有至理,你瞧這寒玉不是給他求來了麼?林祖師不是製成了床來睡麼?她的重傷不是終於痊可了麼?」他匆匆將每一封信都袖了出來,想查看有無述及用寒玉療傷之法,但「寒玉」兩字,除了那一封信外,此外始終不再提到。楊過取過絲帶,將書信一札,放在箱中,呆呆出神:「這寒玉床具此異徵,必非無因而至,但不知如何方能治愈龍兒之傷?唉,但教我能知道此法,便是要我立時死了,也所甘願。」 小龍女笑道:「你獃頭獃腦的想什麼?」楊過道:「我是想怎樣用寒玉床給你治傷。不知是不是將寒玉研碎來服下?還是要用其他藥引?」他不知寒玉能夠療傷,那也罷了,此時顛三倒四的唸著「起沉痾,愈絕症」六個字,卻不知如何用法,當真是心如火焚。小龍女黯然道:「你記得孫婆婆麼?她既見過林師祖,又跟我師父多年,她給那性郝的道人打傷了,如果寒玉床能治傷,她怎會不知?」楊過滿腔熱望,聽了這幾句話,登時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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