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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一


  ▼第六十四回 兄弟鬩牆

  這一指所蓋罩的要穴更廣,肚腹間衝脈十二大穴,自幽門、通谷,下至中注、四滿,直抵橫骨、會陰,盡處於這一指的威力之下。楊過見他來勢甚疾,如再以「彈指神通」功夫抵擋,只怕不但手指斷折,還得如他所云內臟也得震傷,當下急使一招「琴心暗通」,嗤的一聲輕響,紫薇劍出招,護在肚腹之前二寸。

  紫薇劍身寬不過寸餘,但寒氣逼人,劍刃柔軟,微微顫動,散出一片劍花。武三通的手指伸到距劍刃五六尺處,登覺隱隱生疼,急忙縮回。他一驚之下,第三指又出。這一指卻是迅如閃電,直指楊過眉心,料想他寶劍再利,也絕不及抽回相護。楊過見這一指鬼神莫測,當真是舉世無一記招數能夠化解,心念如電光石火般一閃,手指在紫薇劍的劍柄上一彈,劍尖迴對自己胸口,直刺了進去。

  這一招真是險極,武三通「啊喲」一聲也來不及呼出,急忙右掌下沉,想去搶住劍柄,救他性命,那知楊過這一招乃是使詐,當劍尖刺到胸口衣服,已伸食中兩指挾在劍柄,向下一拉,隨即挽個劍花,已將全身護住。武三通出手雖快,還是慢了霎息之間,險些兒五根手指一齊被紫薇劍削斷,這時楊過使開劍法,武三通只覺涼氣透骨,寒不可當,一陽指雖然厲害,卻不能撥開這柄寶劍,攻敵要害。他一怔之下,垂手退開,慘然道:「嘿嘿,當真英雄出在少年,老頭兒不中用啦。」

  楊過好生過意不去,忙還劍入鞘,抱拳道:「老伯若非好意搶劍,欲救小侄性命,這第三指眉心的一點,小侄焉能逃過?」武三通聽他自己叫破,心中略感舒暢,嘆道:「昔年黃蓉以智計勝我,今日我又如此敗於你手,咱們這種老粗,原不是聰明伶俐的娃兒之敵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忽聽遠處足步聲響,有兩人並肩而來。楊過一拉武三通的袖子,隱身在一片樹叢之後。只聽腳步聲行近,來的果然是武敦儒、武修文兩兄弟。

  武修文停住腳步,四下一望,道:「大哥,此處地勢空曠,便在這兒吧。」武敦儒道:「好!」他不喜多言,刷的一聲,抽出了長劍。武修文卻不即抽劍,說道:「大哥,今日相鬥,我若不敵,你便不殺我,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。那手報母仇,奉養老父,愛護芙妹,三件大事,大哥你便得一肩挑了。」武三通聽到此處,心中一酸,落了兩滴眼淚。武敦儒道:「彼此心知,何必多言?你如勝我,也是一樣。」說著舉劍立個門戶。武修文仍不拔劍,忽地走上幾步,說道:「大哥,你我自幼喪母,老父遠離,哥兒倆相依為命,從未爭吵半句,今日到這地步,大哥你不怪兄弟吧?」武敦儒說道:「兄弟,這是天數使然,你我都做不了主。」武修文道:「不論誰死誰活,終身絕不能洩漏半點風聲,以免爹爹和芙妹難過。」武敦儒點點頭,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,兄弟倆黯然相對,良久無言語。

  武三通見兩人言語之間友愛深篤,正要躍將出去,喝斥絕不可做這種胡塗蠢事,忽聽兩兄弟同時叫道:「好,來吧!」各自向後躍開。武修文一伸手,長劍亮出,刷刷刷連刺三劍,星光下白刃如飛,出手迅捷異常。武敦儒一一架開,第三招一擋一挑,跟著還了兩劍,每一招都刺向武敦儒的要害。武三通心中突的一跳,卻見武修文一閃一躍,輕輕易易的避了開去。荒谷之中,只聽得雙劍撞擊,連綿不絕,兩兄弟竟是性命相撲,下手毫不容情。只將躲在樹叢後的武三通瞧得又是擔心,又是難過,兩個都是他愛若性命的親兒,自幼來他便無半點偏袒。

  眼見二人出劍招招狠辣,即令是對付強仇,亦不過如是,鬥將下去,二人中必有一傷。此時武三通只要現身喝止,二人自必立時罷手,但今日不鬥,明日仍將拼個你死我活,總不能時時刻刻跟在二人身邊,寸步不離的防範。武三通越瞧越是痛心,想起自己身世之慘,不由得淚如雨下。

  楊過幼時與二武兄弟有隙,成長後會見,相互仍是頗存芥蒂。他生性偏激,器量殊非寬宏,見二武相鬥,初時頗存幸災樂禍之念,但見武三通哭得傷心,想起自己命不久長,善念登起:「我一生沒做過什麼於人有益之事,死了之後,姑姑自然傷心,但此外念著我的,也不過是程英、陸無雙、公孫綠萼等寥寥幾個紅顏知己而已。今日何不做樁好事,教這位老伯終身記著我的好處?」心念既決,將口俯到武三通耳邊,低聲說道:「武伯伯,小侄已有一計,可令兩位武兄罷鬥。」武三通心中一震,回過頭來,臉上老淚縱橫,眼中卻滿是感激之色,但兀自將信將疑,實不知他有何妙法能夠解開這個死結。

  楊過低聲道:「只是得罪了兩位武兄,老伯可莫見怪。」武三通緊緊抓住他的雙手,心意激動,說不出話來。他自少年以至壯年,始終為情孽牽纏,但自喪妻之後,感念妻子捨身救命的深恩,對舊日戀人何沅君的痴情已漸淡漠,老來愛子彌切,只要兩個兒子平安和睦,縱然送了自己性命,也所甘願。他於絕境之中突然聽到楊過這幾句話,真如忽見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。

  楊過見了他的神色,心中不禁一酸:「我爹爹若是尚在人世,他亦必如此愛我。」於是低聲道:「你千萬不可給他們發覺,否則我的計策不靈。」

  這時武氏兄弟越打越是激烈,兩人使的都是越女劍法,乃當年江南七怪中韓小瑩一脈相傳,自幼至大,也不知一同練過幾千百次,但這次以命相搏,不能有半招差錯,與平時拆招大不相同。武修文矯捷輕靈,縱前躍後,不住的找隙進擊,武敦儒嚴守門戶,突然間還刺一劍,卻是勁力沉雄。

  楊過瞧了一陣,心想:「郭伯伯武功之強,冠絕當時,但他傳授徒兒,似乎未得其法,武氏兄弟又資質平平,郭伯伯武功的三四成也未學到。」突然縱聲長笑,緩步而出。

  武氏兄弟吃了一驚,同時向後躍開,按劍而視,齊聲喝道:「你來這兒幹麼?」楊過笑道:「你們在這兒幹麼?」武修文哈哈一笑,道:「咱兄弟倆中夜無事,練練劍法。」楊過心道:「究竟小武機警,這當兒隨口說謊,居然行若無事。」冷笑一聲,說道:「練劍而練到不顧性命,嘿嘿,用功啊用功。」武敦儒怒道:「你走開些,咱兄弟的事不用你管。」楊過冷笑道:「倘若當真是練劍用功,我自然管不著,但你們出招之際,心中儘想著我的芙妹,我不管誰管?」

  武氏兄弟聽到「我的芙妹」四字,心中震動,不由自主的都是長劍一顫。武修文厲聲道:「你胡說八道什麼?」楊過道:「郭芙是郭伯伯、郭伯母的親生女兒不是?婚姻大事須憑父母之命不是?郭伯伯早將芙妹的終身許配於我,你們又非不知,卻私自在這裏鬥劍爭我未過門的妻子,你哥兒倆當我楊過是人不是?」

  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,武氏兄弟登時語塞,他們確知郭靖素來有意招楊過為婿,只是黃蓉與郭芙卻對他並不喜歡,突然間給他說中心事,兄弟倆相顧了一眼,不知如何對答。還是武修文有急智之才,冷笑道:「哼,未過門的妻子?虧你說得出口!這婚事有媒妁之言沒有?你行過聘沒有?下過文定沒有?」

  楊過冷笑道:「好啊,那麼你哥兒倆倒是有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了。」要知宋時最重禮法,婚姻大事,非有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不可。武氏兄弟本擬兩人決了勝敗之後,敗者自盡,勝者向郭芙求婚,那時她無所選擇,自必允可,然後再一同向郭靖夫婦求懇,此刻聽楊過如此質問,甚感難以對答。武修文微一沉吟,道:「師父有意將芙妹許配於你,那是不錯。可是師母卻有意許配我兄弟之中一人。眼下咱們三人均是一般,誰都沒什麼名份,日後鹿死誰手,卻難說得很呢。」楊過仰頭向天,哈哈大笑。

  武修文見他大笑不止,只不說話,怒道:「你笑什麼?難道我的話錯了?」楊過笑道:「錯了,錯了。郭伯伯固是喜歡我,郭伯母卻更加喜歡我,你兩兄弟那能與我相比?」武修文道:「哼,事實俱在,這豈是胡說得來的?」楊過道:「哈哈,我何必胡說?郭伯母私下早就許了我啦,否則我怎肯如此出力的救我岳父岳母?這都是瞧在我那芙妹份上啊。你說,你師母親口答應過你們沒有?」二武惶然相顧,心想師母當真從未有過確切言,連言外之意也未露過,莫非真的許了這小子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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