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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七


  楊過一生對小龍女敬若天人,那容她如此污衊,心中更是惱怒,大聲道:「我師父冰清玉潔,你這瞎婆子可莫胡言亂語。」李莫愁道:「好一個冰清玉潔,就可惜臂上的守宮砂褪了。」

  刷的一聲,楊過一劍向她當胸刺去,喝道:「你罵我不要緊,但你出言辱我師父,今日跟你拼了。」刷刷刷連環三劍。他劍法既妙,雙眼又瞧得清楚,李莫愁全賴聽風辨器之術招架,雖然不失厘毫,但數招之後,已是險象環生,總算楊過顧念著孩子,只怕劍底過於厲害,她便對孩子猛下毒手,因此並未施展殺著。

  二人在洞中你來我往的交換十餘招,那嬰兒忽地一聲哭叫,隨即良久沒了聲息。楊過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你傷了孩子麼?」李莫愁見他對孩子如此關懷,更認定這是他的親生孩兒,舉拂塵將他長劍一擋,說道:「現在還沒死,但你再不聽我吩咐,你道我沒膽子捏死這小鬼麼?」楊過打了個寒戰,素知她殺人不貶眼,別說弄死一個初生嬰兒,只有稍有怨毒,便能將人家殺得滿門雞犬不留,於是收回長劍,說道:「你是我師伯,只要你對我師父好,我自然聽你吩咐。」李莫愁聽她口氣軟了,心知只要嬰兒在自己手中,他便無法相抗,於是道:「好,我不罵你師父,你就聽我的話。現下你出去瞧瞧,那兩人的毒發作得怎樣了。」

  楊過依言走出洞去,四下一瞧,不見法王與尼摩星的影蹤,他怕法王詭計多端,躲在隱僻之處,於是用長劍在左近樹叢長草等處試刺幾下,見無人隱藏,回洞說道:「兩人都不在啦,想是大毒之後,嚇得遠遠逃走了。」李莫愁道:「哼,中了我銀針之毒,便算逃走,那裏能逃得遠?你將洞口的針拔掉,放在我面前。」楊過聽嬰兒哭聲不止,心想也該出去找些什麼給孩子吃,於是仍用衣襟裹手,拔出銀針,還給了她。

  李莫愁將針放入針囊,拔步往外便走。楊過跟了出來,道:「你將孩子抱到那裏去?」李莫愁道:「回我自己家去。」楊過急道:「你要這孩子幹麼?她又不是你生的。」李莫愁雙頰一紅,隨即沉臉道:「你胡說什麼?你送我古墓派的玉女心經來,我便將孩子還你,管教不損了她一根毫毛。」說罷展開輕功,疾向北行。楊過跟在身後,叫道:「你先給她吃奶啊。」李莫愁回過身來,滿臉通紅,喝道:「你這小子怎地沒上沒下,說話討我便宜。」楊過奇道:「咦,我怎地討你便宜了?孩子沒奶吃,豈不餓死了?」李莫愁道:「我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女,那裏有奶給這小鬼吃?」楊過微微一笑,道:「李師伯,我是要你找些奶給孩子吃啊,又不是要你自己……」

  李莫愁守身不嫁,一生在刀劍叢中出入,這養育嬰兒之事,卻是一竅不通,沉吟道:「卻到那裏找奶去?她吃飯成不成?」楊過道:「你瞧她有沒有牙齒?」李莫愁往嬰兒口中一張,搖頭道:「半顆也沒有。」

  楊過道:「咱們到鄉村中去找個正在給孩子餵奶的女人,讓她給這嬰兒吃個飽,豈不是好?」李莫愁喜道:「你果然是滿腹智謀。」登上山丘四下一望,遙遙瞧見西邊山坳中有炊煙升起。兩人腳程好快,片刻之間已奔近一個小小村落,襄陽附近久經烽火,大路旁的村莊市鎮,盡已被蒙古鐵蹄毀成白地,只有在這種荒谷僻壤,尚有少些山民黎居。李莫愁逐戶推門查看,找到第四間農舍,只見一個少婦抱著一個歲餘的孩子,正在餵奶。李莫愁大喜,一把將她懷中的孩子抓起,往炕上一丟,將自己抱著的嬰兒塞在她的手中,說道:「孩子餓了,你餵她吃個飽吧。」

  那少婦的孩子在炕上一摔,跌得甚痛,手足亂舞,大聲哭喊。那少婦愛惜兒子,忙伸手抱起。楊過見那少婦袒著胸膛,立即轉身向外,卻聽得李莫愁喝道:「我叫你餵我的孩子吃奶,你沒聽見麼?誰教你抱自己兒子了?」但聽得拂塵揮動,跟著砰的一響。楊過嚇了一跳,回過頭來,只見那農家孩子已被她摔在牆腳之下,滿頭鮮血,不知死活。那少婦急痛攻心,放下郭靖的女兒,撲上去抱住自己兒子,連哭帶叫。李莫愁大怒,拂塵一起,往那少婦背上擊落。

  刷的一聲,楊過伸劍架開,心想:「天下那有如此橫蠻女子?」口中卻道:「李師伯,你若將她打死了,死人可沒有奶。」李莫愁怒道:「我是為你的孩子好,你反來多管閒事!」楊過心想:「這明明不是我的孩子,你卻口口聲聲說是我的。但若真是我的,那又怎能說我多管閒事?」當下陪笑道:「這孩子餓得緊了,快讓她吃奶是正經。」說著伸手到炕上去抱嬰兒。李莫愁拂塵半空擋住,叫道:「你敢搶孩子麼?」楊過退後一步,道:「好,我不抱便是。」

  李莫愁將嬰兒抱起,正要再送到那少婦懷中,一轉身,那少婦已不知去向,原來她乘著兩人爭執,已抱了兒子悄悄從後門溜走。李莫愁怒氣勃發,直衝出門,但見那少婦抱著嬰兒正自向前狂奔。李莫愁「哼」的一聲,縱身而起,拂塵摟頭擊下,風聲過去,那農婦母子兩人登時腦骨碎裂,屍橫當地。她怒猶未息,晃亮火摺,便在農家的茅草屋上縱火焚燒,連點了幾度火頭,這才快步出村。

  楊過見她出手兇狠若斯,心中暗暗嘆息,不即不離的跟在她身後。二人一聲不作,在山野間走了數十里地,那嬰兒哭得倦了,在李莫愁懷中沉沉睡去。正行之間,李莫愁突然「咦」的一聲,停住腳步,只見兩隻花斑小豹,正在陽光下互相廝打嬉戲。她踏上一步,正要將小豹踢開,突然旁邊草叢中嗚的一聲大吼,眼前一花,一隻金錢大豹撲了出來。她雖武功卓絕,卻也吃了一驚,一挫步向左躍開。這隻大豹形貌猛惡,一撲不中,立即轉身,舉掌來抓,行動之敏捷,直如武學高手一般。李莫愁舉起拂塵,刷的一聲,擊在豹子雙目之間。那豹痛得嗚嗚狂吼,更是兇性大發,露出白森森的一口利齒,蹲伏在地,兩隻明晃晃的眼睛瞧定了敵人,俟機進撲。

  李莫愁左手一揚,兩枚銀針電射而出,分擊花豹雙目。楊過叫道:「且慢!」揮長劍將銀針打下,就在此時,那豹子也已縱身而起,高躍丈餘,從半空撲將下來。楊過身子同時竄起,叮叮兩聲,先舞長劍又砸飛了李莫愁的兩枚銀針,跟著右拳砰的一聲,擊在花豹頸後椎骨之上。那花豹一痛,大吼一聲,落地後隨即跳起,伸出前足向楊過撲來。楊過身子一側,左掌擊出,這一掌中含了五成內力,那花豹雖是猛獸,卻也禁受不起,被他擊得一個觔斗向後翻出。

  李莫愁心中奇怪,自己兩枚銀針早已可制花豹死命,何以他既出手救豹,卻又費這麼大力氣和豹子打鬥?只見他左一掌,右一掌,打得豹子跌倒爬起,爬起跌倒,狼狽不堪,但每一掌卻又避開豹子的要害之處。只聽那猛獸吼叫之聲越來越是低沉,然身子卻未受重傷,十餘掌吃過,花豹再也抵受不住,一縱便上了山坡,楊過早已防到牠要轉身逃走,預擬扯住牠的尾巴,拉牠轉來,豈知牠威風盡失,尾巴垂下,挾在後腿之間,一拉竟爾拉了個空。他正待施展輕功追去,只見那豹子躍出數丈,回身嗚嗚而叫,招呼兩頭小豹逃走。楊過心念一動,雙手伸出,抓住兩頭小豹的頭頸,一手一隻,高高提起。

  那母豹愛子心切,眼見幼豹被擒,顧不得自己性命,又向楊過直撲過來。楊過將兩頭小豹往李莫愁一擲,叫道:「抓住了,可莫弄死。」身隨聲起,一竄丈餘,躍得比豹子更高,他看準了從半空中落將下來,正好騎在豹子背上,雙手抓住牠耳朵往下力掀。那豹子掙扎了半天,但全身要害受制,一張巨口沒入沙土之中。

  楊過叫道:「李師伯,你快用樹皮結兩條繩索,將牠四條腿縛住。」李莫愁哼了一聲道:「我沒空陪你玩兒。」轉身欲走。楊過急道:「誰玩了?這豹子有奶啊!」李莫愁登時省悟,心中大喜,笑道:「虧你想得出。」當即撕下十餘條極堅韌的樹皮,匆匆結成繩索,先將豹子的巨口牢牢縛住,再把牠前腿後腿分別綁定。楊過拍拍身上灰塵,微笑站起。那豹子動彈不得,目光中露出恐懼之色。楊過撫摸一下牠頭頂,笑道:「咱們請你做一會兒乳娘,不會傷你性命。」李莫愁抱起嬰兒,湊到花豹的乳房之上。那嬰兒早已餓得不堪,張開小口便吃。豹子的乳汁比人多了何止數倍,不多時嬰兒已經吃飽,閉眼睡去。李莫愁與楊過望著她吃奶睡著,眼光始終沒離開她嬌美的小臉,只見她睡熟之後,臉上微微露出笑容,兩人心中喜悅,不禁相顧一笑。

  這一笑之下,二人心中本來存著的相互戒備之心,登時去了大半。李莫愁臉上充滿溫柔之色,口中低聲哼著歌兒,一手輕拍,將她抱了起來。楊過找些軟草,在樹蔭下一塊大石之上,做了一個窩兒,說道:「你放她在這兒睡吧!」李莫愁忙做個手勢,命他不可大聲驚醒了孩子。楊過伸伸舌頭,做個鬼臉,眼見孩子睡得甚是寧靜,不禁喘了一口長氣。這時兩頭小豹已鑽在母親懷中吃奶,四下裏花香浮動,和風拂衣,殺氣盡消,人獸相安,楊過在這數日中經歷了無數變故,直到此時才略感心情舒泰,但身邊一旁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,一旁是隻兇惡巨獸,也可算得是奇異之極了。

  李莫愁坐在嬰兒身邊,緩緩揮動拂塵,替她驅趕林中的蚊蟲。這拂塵底下殺人無算,武林中人士見到,無不驚心動魄,此時卻是她生平第一次用來做件慈愛的善事。楊過見她凝望著嬰兒,臉上有時微笑,有時愁苦,忽爾激動,忽爾平和,想是心中正自思潮起伏,念起自己生平之事。楊過不明她的身世,只約略曾聽程英和陸無雙說過一些,但想她行事如此狠毒偏激,必是經歷過一番極大的困苦,自己一直恨她惱她,此時不由得微生憐憫之意。

  過了良久,李莫愁抬起頭來,與楊過目光一接,見他臉色柔和,心中微微一怔,輕聲道:「天快黑了,今晚怎麼辦?」楊過四下一望,道:「咱們又不能帶了這位大乳娘走路,且找個山洞住宿一宵,明日再定行止。」李莫愁點了點頭。楊過前後左右找了一遍,尋著一個勉強可容身的山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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