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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四


  小龍女雖然劍刺霍都,一顆心卻全放在楊過身上,對適才過招動手,宛似流水行雲,毫沒在心頭留下痕跡,眼見李莫愁等三人是向北而去,當下也向北疾奔。這時城中兵馬來去。到處是呼號喝令之聲,或督率救火,或搜捕奸細,小龍女一概不聞不見,堪堪奔到城頭,只見魯有腳領著一批丐幫的幫眾,正在北門巡視,以防敵人乘著城中火起,前來攻城。他一見小龍女,忙問:「龍姑娘,黃幫主與郭大俠安好吧?」小龍女不答他的問話,反問道:「可見到楊公子和金輪法王?還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沒有?」魯有腳向城外一指,道:「三人都縱下城頭去了。」小龍女一呆,心想城牆如是之高,武功再強,跳下去也得折手斷腳,怎能三人都跳下了?正待詢問,一瞥眼見一名丐幫弟子拉著郭靖那匹汗血寶馬,正在刷毛,心中一凜:「過兒便算奪得嬰兒,若無這匹寶馬,怎能及時趕到絕情谷去?」一個箭步上前,拉住馬韁,轉頭向魯有腳道:「我有要事急需此馬出城一用。」

  魯有腳心中只記掛著黃蓉與郭靖二人,又問:「黃幫主與郭大俠可安好麼?」小龍女翻身上馬,道:「他二人安好。黃幫主剛生的嬰兒卻給那女人搶了去,我非去奪回不可。」魯有腳一驚,忙喝令開城,那城門只開數尺,吊橋尚未放落,小龍女已縱馬出城。這汗血寶馬神駿非凡,後腿一撐,已如騰雲駕霧般躍過了護城河,城頭眾兵將見了,齊聲喝采。

  小龍女向城牆腳下一望,只見兩個軍士血肉糢糊的死在城邊,另有一匹戰馬也已摔成了一團肉塊,此外並無異狀,心中奇怪,不知楊過和李莫愁等如何躍下城頭,但想他三人既然無恙,只有急速追上楊過,助他一臂之力,才能奪回嬰兒,救他性命。然而放眼遠望,但見蒼蒼翠山,莽莽平野,怎知這三人到了何處,她愁急無計,拍著寶馬的頭頸道:「馬兒啊馬兒,我是去救你幼主,快快帶我去吧!」那寶馬也不知是否真懂她的言語,昂頭長嘶,放開四蹄,潑刺刺往東北方奔去。

  原來楊過與法王追趕李莫愁,一直追到了城頭,心想城牆極高,她已無退路,必可就此截住。那知李莫愁心狠手辣,一到城頭,順手抓過一名軍士,往城下擲去,跟著向下跳落。待那軍士與地面將觸未觸之際,她左足在軍士背上一點,已將下落的急勢消去,身子向前一縱,輕飄飄的著地,竟連懷中的嬰兒亦未震動,那軍士卻已頸折骨斷,哼都沒哼一聲,已然斃命。法王暗罵:「好厲害的女人!」依樣葫蘆,也擲了一名軍士下城,跟著躍落。楊過除了幼時失手傷斃一名丐幫弟子之外,從未殺過一人,要以害了旁人性命來作自己墊腳石,實在有所不忍,眼見時機緊迫,心念一動,一掌將一匹戰馬推出城頭,待那戰馬落地,他雙足在馬背上一點,跟在法王之後追去。

  楊過先一日在蒙古軍營中一場大戰,被金輪法王的輪子割傷兩處,雖無大礙,但流血甚多,身子疲軟,這日又苦戰多時,實已支撐不住,然想到郭靖的幼女不論落在李莫愁或法王手中,都是凶多吉少,雖覺心跳越來越是厲害,還是仗劍急追。這三人本來腳程均快,但李莫愁手中多了一嬰兒,法王身受劍傷,時時擔心創口毒發,不敢發力,因此每人奔跑都已不及往時的迅捷。奔出十餘里外,襄陽城廓早已遠遠拋在背後,但三人仍是各各相距數十丈,法王固然追不上李莫愁,楊過也追不上法王。

  李莫愁奔跑一陣,回頭看了一看,但見法王與楊過二人陰魂不散,始終跟隨在後,眼見前面丘陵起伏,再行數里便入叢山,於是加快腳步,心想一入山谷之間,那便易於隱蔽脫身。她雖聽小龍女說這不是她的孩子,但見楊過捨命死追,料得這定是他與小龍女的孽種無疑,只要挾持了這個嬰兒,不怕她不拿師門祕傳的「玉女心經」前來掉換。

  三人漸奔漸高,四下裏樹木深密,山道崎嶇,法王心想再不截住,只怕被她藏入叢林幽峽之內,那就難以找尋。他從未與李莫愁動過手,但見她輕功了得,實是個勁敵,自己五個輪子已失其二,原不想飛輪出手,但見情勢越來越是不利,不能再行猶豫遷延,於是大聲喝道:「兀那婆娘,快放下孩兒,饒你一命,再不聽話,可莫怪大和尚無情了。」李莫愁格格一聲嬌笑,腳下反而更加快了。法王右臂一揮,呼呼風響,一隻巨大的輪子捲成一道銀虹,向李莫愁身後襲到。

  這枚輪子飛出,果然是勢道威猛之極。李莫愁聽得來勢如此凌厲,不敢置之不理,只得轉身揮動拂塵,待要往輪上拂去,只見那輪子轉得銀光刺眼,自己拂塵若是搭上,只怕當時便得斷折,於是斜身一躍,避開了輪子的正擊。法王搶上兩步,銅輪出手,這一次卻是先向外飛,再以收勢向裏迴箍。李莫愁仍是不敢硬接,倒退三步,纖腰一折,又以上乘輕功避了開去。但這樣一進一退,她與法王相距已不逾三丈,法王左手接過銀輪,右手錫輪已向她肩上直砸而下。

  李莫愁拂塵斜揮,化作萬點金針,往法王眼中灑將下來。法王將錫輪往上一拋,擋開了她這一招,右手接住迴飛而至的銅輪,雙手互交,銀銅兩輪一碰,噹的一響,聲音驚心動魄,在山谷間震得回聲不絕,這時左手的銀輪已交在右手,右手的銅輪卻已交在左手,雙輪移位之際,同時齊施殺著。李莫愁斗逢大敵,精神為之一振,想不到這胖大和尚膂力固然沉厚,出招尤是迅捷,當下展開生平所學,在山坡間與他鬥在一起。

  兩人甫拆數招,楊過已然趕到,他站在圈外數丈之地旁觀二人激鬥,一面調勻呼吸,想俟機搶奪嬰兒。只見二人越鬥越快,三個輪子的飛舞之中,一柄拂塵上下翻騰。說到武功內力,法王均勝李莫愁一籌,何況她手中又抱著一個嬰兒,按理近百招之後,李莫愁已非敗不可。那知她初時護著嬰兒,生怕受法王利輪傷害,但每見輪子臨近嬰兒身子,他反而急速收招,微一沉吟,已然省悟:「這賊禿要搶孩子,自是不願傷她性命。」她一生出手狠毒,自然不顧旁人死活,這時瞧破了法王的心思,當他疾施殺著、自己不易抵擋之時,便有意無意的舉嬰兒護住要害。

  這樣一來,這嬰兒非但不是累贅,反而成為她手中一件極厲害的武器,只要舉起嬰兒一擋,任他多兇的絕招均須立時自行收回,再也施展不出威力。

  法王接連攻了三輪,都被李莫愁以嬰兒擋開。楊過在一旁瞧得心中大急,萬一二人中有一個稍有失誤,只要手上勁力稍大了半分,這嬰兒生下還不到一天,如何不送了她的小命?正想設法上前爭奪,只見法王右手銀輪倏地自外向內迴砸,左手銅輪跟著平推出去,這一來,雙環勢成環抱,將李莫愁圍在雙臂之間。李莫愁臉上微微一紅,啐了一口,暗罵賊禿這一招不合出家人的莊嚴身份,當下拂塵向後一揮,架開銀輪,左手卻舉嬰兒護在胸前。法王當雙手環抱之時,早已算就了後著,左手猛地一鬆,那銅輪向上斜飛,砸向她的面門。

  這輪子和她相距不過尺許,忽地飛出,來勢又勁急異常,實是不易招架,總算李莫愁一生縱橫江湖,大小數百戰,臨敵的經歷實比法王豐富得多,危急中身子向後一仰,雙腳牢牢釘在地下,拂塵卻還攻敵肩。法王右肩一縮,那拂塵掠肩而過,仍有幾根塵絲拂中了肩頭,他左掌既空,順勢在李莫愁左臂上一斬。李莫愁手臂登時酸麻無力,低呼一聲:「啊喲!」縱身躍起,但覺手中已空,那嬰兒已被法王搶去。

  法王正自大喜,突聽得身旁風聲呼的一響,楊過和身撲上,抱著嬰兒在地下一個打滾,長劍舞成一道光網,護住了嬰兒,跟著翻身站起,長劍一招「順水推舟」,阻住兩個敵人近身,原來他見嬰兒入了法王之手,心知只要時間稍遲,再要搶回那便千難萬難,乘著他抱持未穩之際,不顧性命的撲上,一擊成功。

  嬰兒在三人手中轉過,只是一瞬之間的事,李莫愁喝采道:「過兒,這一手耍得可俊!」法王大怒,雙輪一擊,聲若龍吟,悠悠不絕,左手袍袖揮處,右手輪子已向楊過遞出。楊過長劍虛刺,轉身想逃,忽聽得身後風聲響動,卻是李莫愁揮拂塵擋住了去路,笑道:「過兒別走!且鬥鬥這大和尚再說。」眼見法王的銅輪已遞到身前不逾半尺,只得還劍招架。

  二人連日鏖戰,對方功力招數,心中明明白白,一出手均是以快打快,但見二人身形晃動,三道白光上下飛舞,一瞬之間拆了二十餘招。李莫愁瞧得暗暗驚異:「怎地相隔並無多日,這小子武功已練到了如此地步。別說我已非他敵手,即是師父當年,也未必勝得了他。」其實楊過的武功固然已非昔日可比,但一半也因他自知性命不久,為了報答郭靖養育之恩,決意死拼,遇到險招之時,常不自救,卻以險招還險招,逼得法王不好變招。兩人武功雖然略有高下,但一個決死拼鬥,一個心存顧忌,本來可以打個平手,然楊過不顧自己性命,卻須顧到嬰兒的安全,他不肯如李莫愁一般,以嬰兒掩蔽自己要害,他雖見法王與李莫愁相鬥之時,招數避開嬰兒,但想到這是郭靖之女,實是半點不敢冒險大意,只因處處護著嬰兒,時間稍長,便被法王逼得險象環生。那法王甚是狡猾,見李莫愁不顧嬰兒,招數便盡力避開嬰兒身子,但見楊過唯恐傷害於她,兩個輪子便攻向嬰兒的多而攻向他本人的反少。如此一來,楊過更是手忙腳亂,抵擋不住。他大聲叫道:「李師伯,你快助我打退賊禿,別的慢慢再說不遲。」

  法王向李莫愁望了一眼,見她身形婀娜,雖已過了中年,仍是風致嫣然,俏生生的站著,臉露微笑,竟是隔山觀虎鬥,兩不相助的意思,心中大惑不解:「這女人原來是他師伯,何以卻又不出手相助?莫非她有何詭計?快些傷了這小子,搶過嬰兒。」當下手上加勁,逼得楊過全處在輪子的籠罩之下。

  李莫愁知道法王不會傷害嬰兒,不管楊過如何大叫求助,只是微笑不理,雙手負在背後,意態甚是閒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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