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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▼第四十五回 水仙幽谷

  周伯通哈哈大笑,只笑得白鬚根根飄動,說道:「是你對,是你對。他們夫妻小兩口兒,生的女兒可也挺俊嗎?」楊過道:「那女孩兒相貌像郭夫人多些,像郭靖少些,你說俊不俊呢?」周伯通呵呵笑道:「那就好啦,一個女孩子若是濃眉大眼,黑黑的臉蛋,像我郭兄弟一般,那自然是美不了。」楊過知道他心中再無懷疑,但為堅其信,又道:「黃蓉的父親桃花島主藥師兄,和我是莫逆之交,你可認得他麼?」周伯通一怔,心想:「你這孩子怎麼與黃老邪稱兄道弟起來?那你是什麼輩份?」問道:「你師父是誰?」楊過道:「我師父的本事大得緊,說出來只怕嚇壞了你。」周伯通笑道:「我才嚇不壞呢。」右手一揚,那隻空盤子向他疾飛過去,勢道猛烈異常。

  楊過本不知周伯通這個異人的師承門派,盤子飛來本是不敢硬接,但見他揚手時臂不內曲,全以指力發出,同時盤子自右至左的急轉,正是全真派的手法。他對全真武功的門道自是無所畏懼,當即伸出左手食指,在盤底一頂,那盤子就在他手指上滴滴溜的轉動。這一下周伯通固然大是喜歡,而金輪法王、瀟湘子、尹克西等也都聳動。尤其是瀟湘子,他初時見楊過衣衫襤褸,年紀幼小,那將他放在眼內,此刻不由得改容相對,心想:「憑這盤子飛來之勢,我自己也是不敢伸手去接,更何況是用一指之力去接他?只要有半點摸不準他力道的來勢,連手腕也得折斷了。卻不知這少年是何來頭?」

  周伯通連叫幾聲:「好!」但也已瞧出他以指頂盤的武功門道是全真一派的家數,問道:「你識得馬鈺、丘處機麼?」楊過道:「這兩個牛鼻子我怎不認識?」周伯通大喜,原來他雖是全真教的高手,但因不能遵守清規戒律,始終沒出家做道人。當年王重陽知他性子猶如純金璞玉,率性而為、一派天真,如果勉強他皈依三清,只有攪得重陽宮烏煙瘴氣、全真教上下難安,因此由得他不做道士,這在全真教正式的弟子之中,實是絕無僅有。郭靖、楊康、楊過等雖學過全真武功,卻非全真教門下弟子,那與他身份並不相同。周伯通與丘處機等相互間雖然並無蒂芥,總覺得他們行為戒律太多,太過拘謹,心中實在有些兒瞧他們不起。他生平最佩服的除師兄王重陽外,就是放誕落拓的九指神丐洪七公,而與黃藥師之邪、黃蓉之巧,也隱隱有臭味相投之感。這時聽楊過稱馬鈺、丘處機為「牛鼻子」,只覺極為入耳,又問:「郝大通他們怎樣啦?」

  楊過一聽「郝大通」三字,怒氣勃發,罵道:「這牛鼻子沒出息,終有一日,我要好好叫他吃點兒苦頭。」周伯通興緻越來越高,問道:「你要給他吃些什麼苦頭?」楊過道:「我捉著他綁住了手足,在糞缸裏浸他半天。」周伯通大喜,悄聲道:「你捉著他之後,可別忙浸他,你先跟我說,讓我在旁偷偷瞧個熱鬧。」他心中對郝大通其實並無半分惡意,只是天性喜愛惡作劇,旁人胡鬧頑皮,那自是投其所好,非來湊個趣兒不可。楊過笑道:「好,我記得了。可你幹麼要偷偷的瞧?你怕全真教的牛鼻子麼?」周伯通嘆道:「我是郝大通的師叔啊!」

  此言一出,楊過不由得一驚,「啊」了一聲。周伯通又道:「他瞧見我,自然要張口呼救,那時我若不救,總是不好意思,若是救他,好戲可又瞧不到啦。」楊過暗自沉吟:「此人武功極強,性子雖然樸直,可總是全真派的人。要拉他對付郭靖,他是無論如何不肯。大丈夫心狠手辣,須得如何設法除了他才好。」楊過天性本非奸惡,只因念念不忘於報復父仇,竟爾無所不用其極。周伯通那知他心中起了毒念。又問:「你幾時去捉郝大通?」

  楊過道:「我這就去,你愛瞧熱鬧,那就跟著我吧。」周伯通大喜,拍著手掌站起身來,突然神情沮喪,又坐了下來,說道:「唉,不成,我得上襄陽去。」楊過道:「襄陽有什麼好玩?還是別去了吧。」周伯通道:「郭兄弟在陸家莊留書給我,說道蒙古大軍南下,必攻襄陽。他率領中原豪傑,趕去相助,叫我也去出一把力。我一路尋他不見,只好追去襄陽了。」忽必烈與金輪法王對視了一眼,心中均想:「有這許多好手相助,只怕襄陽難下。」

  正說到此處,帳門口忽然匆匆進來一個和尚,但見他約摸四十來歲年紀,容貌儒雅,神色舉止都似一個書生。他走到忽必烈身旁,兩人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話。原來這和尚是漢人,法名子聰,乃是忽必烈的謀主。此人俗家姓劉名侃,少年時在縣衙門中做個小吏,後來出家為僧,史書上說:「子聰於書無所不讀,尤邃於易,旁通天文、律算、三式之屬,論天下事如指諸掌,忽必烈大愛之。」此時他得到衛士稟報,說王爺帳中到了異人,當下先在帳外佈置了兵勇,這才入見。

  周伯通撫了撫肚皮,道:「和尚,你走開些,我在跟小兄弟說話。喂,小兄弟,你叫什麼名字。」楊過道:「我姓楊名過。」周伯通道:「你師父到底是誰?」楊過道:「我師父是個女子,她相貌既美,武功又高,可不許旁人提她的名字。」周伯通打個寒噤,想起了自己的舊情人瑛姑,登時不敢再問,站起身來,伸袖子一揮身上的灰塵,只攪得滿帳中塵土飛揚。子聰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,周伯通大樂,衣袖揮得更加起勁,突然哈哈笑道:「我去也!」左手一揚,四柄折斷的矛頭向瀟湘子、尼摩星、尹克西、馬光祖四人激射過去。四柄矛頭破空之聲極響,在帳中相距又近,霎時之間已飛到四人眼前。

  瀟湘子等一驚,眼見閃避不及,只得各運內勁去接,那知四雙手伸出去,一齊接了個空,噗的一聲響,四柄矛頭都插在地下土中。原來他這一擲勁力運得巧妙異常,一發之後跟著就是一收,矛頭剛飛到四人身前,突然轉彎落地。這一接不中,馬光祖是個戇人,他只覺有趣,哈哈大笑,叫道:「白鬍子,你的戲法真多。」瀟湘子等三人心中卻大為驚駭,忍不住臉上變色。要知適才這一接不中,矛頭轉彎,其實自己的性命已交在對方手裏,如果矛頭不是轉而落地,卻是轉向插向自己小腹,憑他這一擲之力,那裏還有命在。

  周伯通戲弄四人武功,極是得意,正要出帳,子聰說道:「周老先生,如你這般神通,真是天下少有,小僧敬你一杯。」說著將斟好了的一杯酒送到他面前。周伯通一飲而盡,子聰又送一杯過去,道:「小僧代王爺敬一杯!」周伯通又乾了,子聰要待再敬第三杯時,周伯通忽然大叫:「啊喲,不好!我肚子痛,要拉屎。」蹲下身來,解開褲帶,就要在王帳之中拉屎。法王等忍不住好笑,大聲喝阻。周伯通一怔,叫道:「這肚子痛得不對,不是拉屎。」

  楊過向子聰瞧了一眼,已然明白,原來他是在酒中下了毒。他見周伯通天真瀾漫,對他甚有親近之意,如此中毒橫死,卻是極為不忍,正想提醒於他,叫他拿住忽必烈,逼子聰取解藥相救,忽聽周伯通道:「不對,不對,原來是毒酒喝得太少,這才肚子痛了。和尚,快快,再斟三杯毒酒來。」眾人愕然相顧,子聰怕他臨死發威,那敢走近他身去?周伯通大踏步走到桌邊,金輪法王擋在忽必烈身前相護,卻見他一手提著褲子,一手取過盛酒的酒壺,仰起頭咕嚕嚕的直灌入肚,喝了個涓滴不存。

  眾人群相失色,周伯通卻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對啦,肚子裏毒物太多,須得以毒攻毒。」突然張口一張,一股酒漿向子聰激射過去,原來他以內力逼出腹中毒酒,噴發傷人。金輪法王眼見危急,拉起桌子一擋,那毒酒射在桌面之上,濺得嗤嗤作響。周伯通笑聲不絕,走到營帳門口,忽地童心大起,拉住營帳的支柱,使勁晃了幾晃,那粗粗的一根柱子喀的一聲斷了,一座牛皮大帳登時罩將下來,將忽必烈、金輪法王、楊過等一齊蓋罩在內,無一脫身。周伯通大喜,縱身帳上,來回奔馳一周,將帳內各人都踏到了。

  金輪法王在帳內一掌拍出,正好擊在他的腳底心,周伯通未曾防備,一個觔斗翻了下來,大叫:「有趣,有趣!」揚長而去。

  待得法王等護住忽必烈爬出,眾侍衛七手八腳換柱立帳,周伯通早已去得遠了。法王與瀟湘子等齊向忽必烈謝罪,自愧護衛不周,驚動了王爺。忽必烈豁達大度,絲毫不介於懷,卻是不絕稱讚周伯通的本事,說此種異人不能羅致帳下,甚感可惜。法王等均有愧色。

  當下重整杯盤,忽必烈道:「蒙古大軍數攻襄陽,始終不下。聽說中原豪傑聚會守城,眼下這周伯通又去相助,倒是一件棘手之事,不知各位有何妙策?」尼摩星性如烈火,搶先道:「這周伯通武功雖強,但咱們也未必就弱於他了。王爺儘管放膽攻城,咱們兵對兵,將對將,中原固有英雄,西域也有豪傑。」忽必烈道:「話雖不錯,但古人有云:未戰而妙算勝者,得算多也。多算勝,少算不勝。進兵之前,務須成竹在胸。」子聰道:「王爺之見極是聖明……」他一言未畢,忽聽帳外有人大聲叫道:「我說過不去就是不去,你們軟請硬邀,都是無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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