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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郭靖哈哈一笑,接口說道:「在下意欲將小女許配給賢徒,他父母都已過世,此事須得請龍姑娘作主。乘著今日群賢畢集,喜上加喜,咱們就請兩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,訂了親事如何?」要知古人婚配,講究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男女雙方反而做不了主,因之當年郭靖之父郭嘯天與楊過之祖父楊鐵心,才有指腹為婚之事。

  郭靖說了此言,笑嘻嘻的望著楊過與女兒,心料小龍女定會玉成美事。郭芙早已羞得滿臉通紅,將臉蛋兒藏在母親懷裏。小龍女臉色微變,還未答話,楊過已站起身來,向郭靖與黃蓉深深一揖,說道:「郭伯伯郭伯母養育之恩,見愛之情,小侄粉身難報。但小侄家世寒微,才德猥下,萬萬不敢匹配淑女。」

  郭靖心想自己夫婦名滿天下,女兒品貌武功,又是第一流的人才,現下親自出口許配,他定然歡喜之極,那知他竟一口拒絕,倒不由得一怔,但隨即想起,他定是年輕面嫩,靦腆推託,當下哈哈一笑,說道:「過兒,你我不是外人,這是終身大事,不須害羞。」楊過又是一揖到地,說道:「郭伯伯,你若有何差遣,小侄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婚姻之命,卻是不敢遵從。」郭靖見他臉色鄭重,心中大是詫異,望著妻子,盼她說個明白。

  黃蓉暗怪丈夫心直,不先探聽明白就在席間開門見山的提了出來,枉自碰了一個釘子。她見楊過與小龍女相互間神情,居然大有纏綿眷戀之意,但他們明明自認師徒,難道兩人行動乖悖,竟做出逆倫之事來?這一節卻大是難信,心想楊過雖然未必是正人君子,卻也不致如此胡作非為。要知宋人最重禮法,師徒間尊卑倫常,看得與君臣、父子一般,萬萬逆亂不得。黃蓉心中雖有疑惑,但此事太大,一時未敢相信,於是問楊過道:「過兒,龍姑娘真的是你師父?」楊過道:「是啊!」黃蓉又問:「你是叩過頭、行過拜師的大禮了?」楊過道:「是啊。」他口中答覆黃蓉,眼光卻望著小龍女,滿臉是溫柔體貼,深憐蜜愛,別說黃蓉聰穎絕倫,就算換作別人,也瞧出了二人之間的關係絕不尋常。

  郭靖卻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,心想:「他早說過是龍姑娘的弟子,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,那裏還有什麼假的?我跟他提女兒的親事,怎麼蓉兒又問他師承門派?嗯,他先入全真派,後來改投別師,雖然不好,此事也易化解。」

  黃蓉見了楊過與小龍女的神色,暗暗心驚,向丈夫使個眼色,道:「芙兒年紀還小,婚事何必急急?今日群雄聚會,還是商議國家大計,兒女私事,暫且擱下吧。」郭靖一想不錯,道:「正是,我倒險些兒以私廢公了。龍姑娘,過兒與小女的婚事,咱們日後慢慢再談。」小龍女搖了搖頭道:「我要做過兒的妻子,他不會娶你女兒的。」

  這兩句話說得清脆明亮,大廳上倒有數百人都聽見了。郭靖一驚,站了起來,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只見她拉著楊過的手,神態親密,卻又不由得不信,期期艾艾的道:「他……他是你的徒……徒……兒,難道不是麼?」

  小龍女雖然久在地下古墓,不見日光,因之臉無血色,白皙逾恆,但此時心中歡悅,臉色嬌艷,如花初放,笑吟吟的道:「是啊!我從前教過他武功,可是他現在武功和我一般強了。他心裏歡喜我,我也很歡喜他。從前……」說到這裏,她聲音低了下去,雖然天真無邪,但女兒家的羞澀,卻是有生俱來,只聽她緩緩說道:「從前……我只道他不歡喜我,不要我做他妻子,我……我心裏難受得很,只想死了倒好。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愛我,我……我……」廳上數百人肅靜無聲,傾聽她這番心事的吐露。依常理而論,一個少女縱有滿腔熱愛,怎能如此當眾宣洩?又怎能向郭靖這一個不相干之人傾訴?但她全然不明世事,什麼禮節人情,壓根兒一竅不通,覺得這番言語須得跟人說了,當即說了出來。

  楊過聽她真情流露,自是大為感動,但見旁人臉上都是又驚又詫、又是尷尬、又是不以為然的神色,知道小龍女太過無知,不該在此處說這一番話,當下牽著她手,柔聲道:「姑姑,咱們去吧!」小龍女道:「好!」兩人並肩向廳外走去。此時大廳上雖然群英聚會、俊彥畢至,但在小龍女眼中,她就只看見了楊過一人。

  郭靖和黃蓉愕然相顧,他夫婦倆一生之中見過無數驚險奇事,但眼前這種事端卻是萬萬料想不到,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。

  小龍女和楊過正要走出大廳,黃蓉叫道:「龍姑娘,你是天下武林盟主,群望所屬,觀瞻所繫,此事還須三思。」小龍女回過頭來,嫣然一笑道:「我做不來什麼盟主不盟主,姊姊你若是喜歡,就請你當吧。」黃蓉道:「不,你如要推讓,該當讓給前輩英雄洪老幫主。」這盟主是武林中最尊榮的名位,小龍女卻半點也不放在心上,隨口答道:「隨你的便吧,反正我是不懂。」拉著楊過的手,又向外走。

  突然間衣袖帶風,紅燭晃動,座中躍出一人,身披道袍、手挺長劍,正是全真道士趙志敬。他橫劍攔在廳口,突然說:「楊過,你欺師滅祖,已是不齒於人,今日再做這等禽獸之事,怎有面目立於天地之間?我趙志敬但有一口氣在,斷不容你。」楊過不願與他在眾人之前糾纏不清,低沉著聲音道:「讓開。」趙志敬大聲道:「尹師弟,你過來,你倒說說,那天晚上咱們在終南山上,親眼目睹這兩人赤身露體,幹什麼來著?」尹志平顫巍巍的站起身來,左手一舉。眾人見他小指與無名指齊根削斷,雖不知其中深意,但見渾身發抖,臉色怪異,料想中間必然大有蹊蹺。

  小龍女那晚與楊過在花叢中練玉女心經,被趙尹二人無意撞見,楊過曾迫趙志敬立誓,不得向第五人說起,那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廣眾之間大肆誣衊,心中自是極為惱怒,喝道:「你立過誓,不能向第五人說的,難道你忘了麼?」趙志敬哈哈一笑,大聲道:「不錯,我立誓不向第五人說,可是眼前有六人、第七人、百人千人,自是又作別論。你們行得勾且之事,我口中自然說得。」

  這件事也是陰差陽錯,趙志敬見二人深夜赤身同處花叢,那裏想得到乃是正正經經的修習上乘武功?他狂怒之下,抖將出來,卻也不是有意造謠。小龍女那晚為此氣得口噴鮮血,險險送命,這時聽他狡言強辯,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按,說道:「你還是別胡說的好。」此刻她玉女心經早已練成,這一掌按出去無影無縱,偏巧玉女心經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剋星,趙志敬伸手急格,卻不知小龍女的手掌繞過了他手臂,已自按到他的胸口。

  趙志敬初時一格未成,大吃了一驚,但敵人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觸即逝,竟無半點知覺,當下也不在意,冷笑道:「你摸我幹麼?我又不……」一言未畢,突然雙目直瞪,一交向前摔倒,原來已受了極重的暗傷。

  孫不二與郝大通見師姪受傷,急忙搶出扶起,只見他血氣上湧,脹得滿臉通紅,宛似醉酒。孫不二冷笑道:「好哇,你古墓派當真是和我全真幹上了。」拔出長劍,就要與小龍女動手。

  郭靖急從席間躍出,攔在雙方之間,勸道:「咱們自己人休得相爭。」向楊過道:「過兒,雙方都是你師尊。你勸大家回席,從緩分辨是非不遲。」小龍女在古墓中純潔無邪,出得墓來,卻到處撞見奸險背信之事,心中極是厭煩,牽著楊過的手道:「過兒,咱們走吧,永不見這些人啦!」楊過隨著她走了一步,孫不二長劍閃動,喝道:「打傷了人想走麼?」郭靖見雙方又要爭競,正色說道:「過兒,你可要立定腳跟,好好做人,別鬧得身敗名裂。你的名字是我取的,你可知這個『過』字的用意麼?」

  楊過聽了這話,心中一震,突然想起童年時的許多往事,想起了許多傷心折辱,又想:「怎麼我這名字是郭伯伯取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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