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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三個化子又驚又怒,三人施展生平武功,竟然碰不到他一點衣服,而這小子手揮目送,瀟灑自如,要打那裏就是那裏,雖然打在身上不痛,卻也是古怪之極。陸無雙連叫三招「弄玉吹簫」、「洛神凌波」、「鉤弋握拳」,楊過一一照做,陸無雙心中佩服,故意出一個難題,見他正伸拳前擊,立即叫道:「則天垂簾。」按理此時萬萬不能發這一招,但楊過內功深湛,竟爾身子向前一撲,雙掌以垂簾式削了下來。三個化子見他前胸露出老大破綻,心中大喜,一齊搶攻,那知被他內力一逼,反而倒退出數步。

  陸無雙驚喜交集,叫道:「一笑傾國!」這是她杜撰的招數,美人嫣然一笑固然能傾國傾城,但怎能用以與敵人動手過招?楊過一怔,立即縱聲大笑,哈哈哈哈,嘿嘿嘿嘿,呼呼哈哈!運的竟是「九陰真經」中的極高深內功,雖然他尚未練得到家,不能用以對付真正的高手,但那三名七袋弟子究只是二三流腳色,聽得笑聲怪異,不禁頭腦暈眩,搖了幾搖,一齊撲地跌倒。須知每人耳中有一半月形小物,專司人身平衡,若此半月形物受到震盪,任你天大本事也站立不穩。楊過以怪笑使人摔倒,就是此理。陸無雙也被笑得幾欲暈倒,急忙抓住轎中扶手,只聽啊唷,砰拍響成一片,迎親人眾與新郎新娘一一摔倒在地。楊過笑聲止息,三名化子躍起身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  眾人休息半晌,才抬起花轎又行,此時對楊過敬若神明,更是不敢有半點違抗。二更時分,到了一個市鎮,楊過才打發迎親人眾回去,與陸無雙找了一個客店住下。二人叫了飯菜,正要坐下吃飯,忽見門口人影一閃,一個人探頭進來,見到楊陸二人,立即縮頭轉身。楊過見情勢有異,追了出去,只見院子中站著兩個道人。二道一見楊過,立即縱身撲上。

  楊過一看,那兩個道人正是在豺狼谷中與陸無雙相鬥的「趙師叔」與姬清虛。楊過心想:「你們找我晦氣幹麼?」渾若無事的站著,理也不理。兩個道士撲到他的身前,都是身形一側,從他肩旁掠了過去,搶到陸無雙的面前。就在此時,叮玲,叮玲一陣鈴響,傳了過來。

  這鈴聲突然出現,待得聽見,已相距甚近,兩名道士一聽,臉色大變,互相瞧了一眼,退向西首第一間房裏,砰的一聲關上了門,再也不出來了。楊過心道:「臭道士,多半也吃過那李莫愁的苦頭,竟嚇成這個樣子。」

  陸無雙低聲道:「我師父來啦,傻蛋,你瞧怎麼辦?」楊過道:「怎麼辦?躲一躲吧!」剛伸出手去扶她,鈴聲突然在客店門口止住,只聽李莫愁的聲音道:「凌波,你到屋面頂上去守住了。」洪凌波答應了,颼的一聲,登時上了高。又聽掌櫃的說道:「仙姑,您老人家住店……哎唷,我……」噗的一聲,俯跌在地,動也不動的死了。原來李莫愁最恨別人在她面前提到「老」字,何況當面稱她為老人家,拂塵一揮,立即送了他的性命。她問店小二道:「有個跛足的姑娘,住在那裏?」那店小二見她出手傷人,嚇得魂不附體,只說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一句話也答不出來。李莫愁將手一推,砰的一聲,踢開了西首的一間房的房門,進去查看,那正是「趙師叔」所住之處。

  楊過尋思:「咱們馬上從後門溜出去,雖然定被洪凌波瞧見,但我不怕她。」低聲道:「好媳婦,跟我逃命吧。」陸無雙白了他一眼,站起身來,心想這一番如再逃得性命,那當真是老天爺太瞧得起啦。

  就在此時,東角落裏一張方桌旁一個客人站了起來,走過楊陸二人身旁,低聲道:「我引開她,快想法兒逃命。」這人一直向內坐在暗處,楊陸都沒留意他的面貌。他說話之時,臉孔向著別處,話剛說完,人已走出大門,只見到他的後影,他的身材不高,比陸無雙還矮著寸許,穿著一件寬寬的青布長袍。

  楊陸二人一驚,猛聽得鈴聲大振,一直向北響去。洪凌波叫道:「師父,有人偷驢子。」但見白影一閃,李莫愁從房中躍出,急追而出。陸無雙說道:「快走!」楊過心想:「李莫愁輕功迅捷無倫,立時能追上此人,立時回來。我背著這跛腳姑娘,行走不快,仍是難以脫身。」靈機一轉,闖進了西首第一間房。

  只見那「趙師叔」與姬清虛坐在炕邊,臉現驚惶之色。楊過知道事機緊迫,不容二道站起喝問,搶上去手指一揮,已將二人點倒,叫道:「媳婦兒,進來。」陸無雙走進房來,楊過掩上房門,說道:「快脫衣服!」陸無雙臉上一紅,啐道:「傻蛋,你說甚麼?」楊過道:「你脫不脫由你,我可要脫了。」除了外衣,隨即將「趙師叔」的道袍除下穿上,又除了他的道冠戴在頭上。陸無雙登時醒悟,道:「好,咱們扮道士騙過師父。」伸手去解衣鈕,臉上又是一紅,向姬清虛踢了一腳,說道:「閉上眼睛啦,死道士。」姬清虛與「趙師叔」四肢不能轉動,五官卻能運動,當即閉上眼睛,那敢瞧她,陸無雙又道:「傻蛋,你轉過身去,別瞧我換衣。」楊過笑道:「怕甚麼?我給你接骨時,豈不早瞧過了。」此語一出,登覺太過輕薄無賴,自己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。陸無雙秀眉一緊,反手就是一記巴掌。楊過只要頭一低,立時就避過了,但他有似失魂落魄,竟然不躲,拍的一下,這一記重重擊在他的左頰。原來楊過見陸無雙的生氣模樣,不禁想起師父小龍女來。陸無雙本擬這掌打空,豈知重重打中,也是一呆,隨即笑道:「傻蛋,打痛了你麼?誰叫你瞎說八道。」

  楊過撫著面頰,笑了一笑,當下轉過身去。陸無雙換上道袍,笑道:「你瞧!我像不像個小道士?」楊過道:「我瞧不見,不知道。」陸無雙道:「傻蛋,轉過身來啦。」楊過回過頭來,見她身上那件道袍寬寬蕩蕩,更加顯得她身形纖細,正待說話,陸無雙忽然輕輕低呼一聲,指著炕上,只見炕上棉被中探出一個道士頭來,正是在豺狼谷中被她砍了一隻手掌的皮清玄。原來他躺在炕上養傷,一見陸無雙,立即縮頭進被。楊陸二人忙著換衣,竟沒留意。

  陸無雙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想說「他偷瞧我換衣」卻又覺不便出口,就在此時,花驢上鈴聲又起。楊過聽過幾次,知道那花驢已經被李莫愁奪回,因那青衫客騎驢奔出時,鈴聲叮叮亂響,顯得匆忙凌亂,李莫愁騎驢之時,花驢奔得雖快,但鈴聲卻疾徐有致,猶似行雲流水一般。楊過靈機一動,將皮清玄一把提起,這一擒一提之際,已自閉住了他的穴道,揭開炕門,將他塞入炕底。北方土炕與南方之床截然不同,北方天寒,冬夜炕底燒火取暖,此時天尚暖熱,炕底不用燒火,但裏面全是煙灰黑炭,皮清玄一被塞入,鬧得滿頭滿臉全是灰土。

  只聽得鈴聲忽止,李莫愁又已到了客店門口。楊過向陸無雙道:「上炕去睡。」陸無雙皺眉道:「臭道士睡過的,髒得緊,怎能睡啊?」楊過道:「隨你便吧!」說話之間,又將「趙師叔」塞入炕底,順手解開了姬清虛的穴道。陸無雙雖覺被褥骯髒,但想起師父手段的狠辣,只得上炕,面向裏床,剛剛睡好,李莫愁已踢開房門,二次來搜。楊過拿了一隻茶杯,低頭喝茶,一手卻按住姬清虛背後的死穴上。李莫愁見房中仍是三個道士,姬清虛臉如死灰,神魂不定,於是笑了一笑,去搜第二間房,她第一次來搜時曾瞧過三個道人的面貌,生怕陸無雙喬裝改扮,二次來搜時就沒再細看,豈知就這麼略略大意,致令楊過巧計得售。

  這一晚李莫愁、洪凌波師徒搜遍了鎮上各處,吵得家家雞犬不寧。楊過卻安安穩穩的與陸無雙並肩躺在炕上,聞到她身上一陣陣少女的溫馨香氣,不禁心中大樂。陸無雙心中思潮起伏,但覺楊過此人實是古怪之極,說他是傻蛋,卻又似聰明無比,說他聰明吧,又是瘋瘋癲癲。她躺著一動也不敢動,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,那時怎生是好?過了良久良久,楊過卻沒半點動靜,反而微微失望,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男子氣息,竟爾有點顛倒難以自己。過了良久,才迷迷糊糊的睡了。

  楊過一覺醒來,天已發白,見姬清虛伏在桌上沉睡未醒,陸無雙鼻息細微,雙頰暈紅,兩片薄薄紅唇略見上翹,不由得心中大動,暗道:「我若是輕輕的親她一親,她絕不知道。」少年人情竇初開,從未親近過女子,此刻朝陽初升,正是情慾最盛之時,想起與她接骨時她胸脯之美,更是按捺不住,伸過頭去,要親她口唇。

  尚未觸到,已聞到一陣甜香,不由得心中一蕩,熱血直湧上來,雙唇正要湊到她的唇上,背心突然被一件暗器一碰。楊過大吃一驚,一躍而起,以他的功夫,任何暗器打來都能事先發覺,絕不容著身,只是正當銷魂之際,不免神智胡塗。這一躍起,但見窗格一個破孔中一張臉孔一閃,這臉怪異無比,似人非人,似鬼非鬼。楊過追出房去,已是影跡不見,他心念一動:「莫要中了調虎離山之計。」回到房中瞧那暗器時,卻是落在地下的一個紙團,忙拾起來打開一看,上面寫得有字。此時陸無雙也已驚醒,湊近來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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