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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楊過機靈異常,本來不想招惹於她,但聽她說話越來越是奇怪,倒要試探她如何對付自己,於是索性作痴喬獃,怔怔的望著銀子,道:「那亮晶晶的是甚麼啊?」那道姑嫣然一笑,道:「這是銀子。你要新衣服啦、大母雞啦、白米飯啦,都能用銀子去買來。」楊過臉上裝出一股茫然若失的神情,道:「你又騙我啦,我不信。」那道姑笑道:「我幾時騙過你了?喂,小子,你叫甚麼名字?」楊過道:「我叫傻張,你不知道麼?你叫甚麼名字?」那道姑道:「你不用問,只叫我仙姑就得啦。你媽呢?」

  楊過道:「你問我媽幹甚麼?她在山上砍柴。」那道姑道:「好啊,我要上山去,這套衣服穿了不方便,你去拿你媽的衣裳來,借給我穿穿。」楊過心中大奇,臉上的傻相裝得越像,不住搖頭,道:「那使不得,偷了媽的衣裳,回頭準得挨揍。我媽用扁擔打我呢。」那道姑笑道:「你媽見了銀子,歡喜還來不及啦,一定不會揍你。」說著右手一揚,將一錠銀子向他擲去。

  楊過伸手去接,假裝接得不準,讓那銀子在肩頭撞了一下,落下來時,又在右腳上一碰,他捧住右腳,左足單腳而跳,大叫:「噯喲,噯喲,你打我。我跟媽說去。」說著大叫大嚷,銀子也不要了,向前急奔。那道姑見他傻得有趣,微微而笑,解下身上腰帶,一揮而出,捲住他的右足,拉了回來。楊過聽了那腰帶揮出的風聲感著腰帶著足時的勁力,心中一震:「這全是我古墓派的功夫啊,難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。」當下全身放鬆,任她橫拖直曳的拉回來,只是心中更加戒懼,全神防備,暗自尋思:「她上山難道是衝著姑姑而去麼?」

  他心中想到小龍女,不知她此時生死如何,不由得憂慮無比,心念已決,縱然死在她的手裏,也要上去再看看她。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兜了幾轉,那道姑已將他拉到面前,見他雖然滿臉灰土,但面目英俊,神采照人,心想:「這山野鄙夫相貌倒美,只可惜繡花枕頭,肚子裏卻是一包草。」聽楊過還在大叫大嚷,胡言亂語,微微笑道:「傻張,你要死還是要活?」說著刷的一聲,拔出長劍,抵在他的胸口。楊過見她出手這一招是「錦筆點主」,正是古墓派的嫡傳的劍法,心中再無懷疑:「此人必是師伯李莫愁的弟子,她上山找我姑姑,定然不懷好意,從她揮腰帶,出長劍的手法看來,功力遠在我之上。此人只可智取,不能力敵,我當裝傻到底,好教她沒有防備。」

  於是滿臉害怕,求道:「仙姑,你……你別殺我,我聽你的話。」那道姑笑道:「好,你不聽我吩咐,一劍就將你殺了。」楊過道:「我聽,我聽。」那道姑將腰帶一揮,拍的一聲,纏回自己腰間,姿態飄逸,極之瀟脫。楊過心中暗讚一聲:「好!」臉上仍是一番茫然之色。道姑心道:「這傻子那裏懂得這一手功夫之難?我可是向瞎子送秋波了。」當即說道:「你回家去拿一把斧頭來,我有用處。」

  楊過依言奔向前面的農舍,故意足步蹣跚,落腳極重,搖搖擺擺,顯得笨拙異常,那裏是身負武功的模樣?那道姑瞧得極不順眼,叫道:「你可別跟人說起,快去快回。」楊過應道:「是啦。」悄悄在一家農家的門邊一張,只見屋內無人,想是都到田地裏忙碌去了,當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樹砍柴用的短斧,傻裏傻氣的回來。

  他雖在作弄那道姑,但心中總是掛念著小龍女的安危,臉上不禁深有憂色。那道姑嗔道:「你哭喪著臉幹麼?快給我笑啊。」楊過咧開嘴,傻笑幾聲。那道姑秀眉微蹙,道:「跟我上山去。」楊過忙道:「不,不,我媽等我吃飯呢。」那道姑喝道:「你不聽話,我立時殺了你。」說著伸左手扭住了他的耳朵,右手握住劍柄。楊過殺豬也似的大嚷起來:「我去啊,我去啊。」

  那道姑心想:「這人蠢如豬羊,正合我用。」於是拉住他袖子,走上山去。身有武功之人,行路自然而然極快,楊過卻跌跌撞撞,一腳高,一腳低,遠遠跟在後面。走了一陣,他坐在路邊石上,一邊拭汗,一邊呼呼喘氣,那道姑連聲催他,他道:「你走得這麼快,我怎跟得上?」那道姑見日已西斜,心中老大不耐煩,回過來挽住他手臂,向山上急奔。楊過只是跟不上,雙腳亂動,忽爾在她腳背上重重踏了一腳。

  那道姑「噯喲」一聲,嗔道:「你作死麼?」見他氣息粗重,實在累得厲害,當下伸出左臂,托在他的腰裏,喝一聲:「起!」抱著他身子向山上疾馳,這一下輕功施展開來,只片刻之間就奔了數里山道。

  楊過被她攬在臂彎,背心感到她身上的溫暖,鼻中聞到的是她女兒的香氣,索性不使半點力氣,任她帶著上山。那道姑奔了一陣,俯下頭來,只見他臉露微笑,顯得甚是舒服,不禁心中有氣,手臂一鬆,將他擲在地下,道:「你好得意麼?」楊過摸著屁股,大叫:「啊唷,啊唷,你摔痛我屁股啦。」

  那道姑又好氣又好笑,罵道:「你怎麼這生傻?」楊過道:「是啊,我本來就叫傻張嘛。仙姑,我姓張,你可是姓仙麼?」那道姑道:「你叫我仙姑就得啦,管我姓甚麼呢。」原來她正是赤練仙子李莫愁的開山大弟子,姓洪名凌波,當日去殺陸立鼎滿門,被武三通逐去的道姑,就是她了。楊過想探聽她的姓名,那知她竟不吐露。

  她在石上坐下,整理被風吹散了秀髮。楊過側頭看她,心想:「這道姑也算得很美了,只是還不及桃花島的郭伯母,更加不及我姑姑。」說到容色之美,黃蓉與小龍女其實難分上下,但楊過心有所偏,自然覺得小龍女要美得多。洪凌波向他橫了一眼,笑道:「傻張,你儘瞧著我幹麼?」楊過道:「我瞧著就是瞧著,又有甚麼幹不幹的?你不許我瞧,我不瞧就是,有甚麼希罕?」洪凌波噗哧一笑,道:「你瞧吧,喂,你說我好不好看?」她一面說話,一面拿著一隻小小金梳,慢慢梳著頭髮。

  楊過道:「好看啊,就是,就是……」洪凌波道:「就是甚麼?」楊過道:「就是不大白。」洪凌波向來自負膚色白膩,肌理晶瑩,算得上天下無雙,聽他這麼說,不禁勃然大怒,站起來喝道:「傻張,你要死了,說我不夠白?」楊過搖頭道:「不大白。」洪凌波怒道:「誰比我更白了?」楊過道:「我昨晚跟著一起睡的,就比你白得多。」洪凌波道:「誰?是你媳婦兒?還是你娘?」楊過道:「都不是,是我家的白羊兒。」

  洪凌波轉怒為笑,道:「真是傻子,人怎能跟畜牲比?快去吧。」挽著他臂膀,上得山來。將至直赴重陽宮的大路時,洪凌波折而向西,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。楊過心想:「她果然去找我姑姑。」洪凌波走了一會,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,找尋途徑。楊過道:「仙姑,這前面走不通啦,樹林子裏有虎。」洪凌波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楊過道:「林子裏有一個大墳,墳裏有殭屍惡鬼,誰也不敢走近去。」洪凌波大喜:「那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處。」

  原來洪凌波近來得了師父真傳,武功大進,在山西助師打敗武林群豪,更是自負。後來聽師父說起師門淵源,知道活死人墓中留有最上乘的武功祕訣,其中一項「玉女心經」,尤其非同小可。李莫愁也是個極其恃強好勝之人,自己親入活死人墓鎩羽,狼狽逃走之事,卻不對徒兒說起,洪凌波問她為甚麼不到墓中去研習這門功夫,李莫愁含糊而答,只說把這地方讓給了小師妹,師姊妹倆不大和睦,向來就沒來往。當下洪凌波極力慫恿師父去佔墓,其實李莫愁此念無日或忘,但對墓中機關,尚有若干未曾參詳得透,是以遲遲不敢動手,聽徒兒說得這麼熱切。只是微笑不答。

  洪凌波說了幾次,見師父始終無可不可,當下暗自留了心,向師父詳問墓中的道路,私下繪了一圖。這次乘師父派她上長安殺一個仇家,事成之後,逕自上終南山來,不意卻與楊過相遇。她聽師父說古墓四週都是花木圍繞,與外隔絕,卻不知李莫愁並未將所知盡數說與她聽,那古墓與外界其實另有密道相通,當下命楊過使短斧砍開阻路荊棘,覓空隙尋找古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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