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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外功一成,轉而進練內功。但想全真內功博大精深,欲在內功上創制新法而勝過之,真是談何容易?那林朝英也真是聰明無比,居然別尋蹊徑,從旁門左道力搶上風。她創的功夫雖然難練之極,然而只要練成了,確有勝過全真內功之處。小龍女抬頭望著室頂的圖文,沉吟不語,一動不動的連看數日,終於嘆了一口長氣。

  楊過道:「姑姑,這功夫很難練麼?」小龍女道:「我從前聽師父說道:『這心經內功須二人同練,只道與你合修,那知卻不能夠。』」楊過大急,忙問:「為甚麼啊?」小龍女道:「你若是女子,那就能夠。」楊過急道:「那有甚麼分別?男女不是一樣麼?」小龍女搖頭道:「不一樣。你瞧這頂上刻著的是甚麼圖形?」

  楊過順著她手指的所指處凝神一望,只見室頂的角落處用劍尖刻著一個個人形,瞧模樣似是女相,卻均是裸體的人形,身上並無衣服,一共數十個女相,姿式各各不同,但均是裸體,楊過心中一轉,已明其意,道:「姑姑,練這玉女心經的內功時不能穿衣服,是不是?」

  小龍女道:「是啊。這經上說,練功時全身熱氣蒸騰,須揀一空曠無人之處,不穿衣服的修習,使熱氣立時發散,無片刻阻滯,否則轉而鬱積體內,小則重病,大則喪身。」楊過道:「那咱們不穿衣服修習就是了。」小龍女臉上一紅道:「到後來二人互相以氣導引,你我男女有別,不穿衣服相對,成何體統?」

  楊過此時已有十六歲,雖然生得高大,但男女之別,情愛牽纏等等,一竅不通,隱隱約約間只覺這位師父美貌無比,每見到她,就自然而然的心中喜悅,心想與師父不穿衣服的相對練功,確似不好,但到底有甚麼不好,卻也說不上來。小龍女自幼生長古墓,對世事比楊過尤為朦朧,她今年已二十二歲,由於勤修苦練,早將情慾練得半點都無。師徒二人雖是一對璧人般的少年男女,但朝夕相對,一個冷淡,一個恭誠,竟無半點越禮之處。此時談到裸體練功,也只覺是個難題而已,實無他念。

  小龍女道:「咱們將內功再練得熟些,也足夠打敗全真老道了。這內功不練也罷。」楊過聽師父這般說,當下答應了,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。

  這日楊過練完功夫,出墓去打些獐兔之屬,以作食糧,打到一隻小鹿後,去追趕一頭灰兔,那知道灰兔狡猾異常,東一閃,西一躲,楊過此時的輕身功夫雖已異常了得,一時之間竟然追牠不上。他童心大起,不肯發暗器傷牠,又不願用擒拿手硬抓,卻與牠比賽輕功,要累得兔兒無力奔跑為止。一人一兔越奔越遠,翻過一座山嶺,兔兒轉個彎,忽然在一大叢紅花低下鑽了過去。

  這一叢紅花排開來有數丈之長,生得密密層層,奇香撲鼻,待他繞過花叢,那兔兒已影蹤不見。楊過與牠追逐半天,心中已生愛惜之念,縱然追上,也會相饒,這時找牠不到,也就罷了。但見這花叢有如一座大屏風,紅瓣綠枝,嬌艷無倫,四下裏綠蔭垂蓋,正是天然結成的一座花木之廳。楊過心念一動,急忙回去拉了小龍女來看。

  小龍女淡然道:「我不愛花兒,你既喜歡,就在這兒玩罷。」楊過道:「不,姑姑,這真是咱們練功的好所在。你在這邊,我到花叢的那一邊去。咱倆都不穿衣服,但誰也瞧不見誰。你練時我防護你,我練時你防護我,豈不絕妙?」

  原來修習最上乘的內功之際,潛心內視,對身外一切不見不聞,若有外敵相侵,縱是最輕微的禍害,也是難以抵敵,喪身敗功,極之厲害,是以必須有人在旁守護。當年黃蓉練功受邪,郭靖在旁相引,適逢傾盆大雨,楊過之母秦南琴那時尚是處女之身,以傘替郭靖遮雨,讓黃蓉全身淋得濕透,黃蓉竟不敢進屋避雨,就是這個緣故。

  小龍女聽了楊過之言,大覺有理。她躍上樹去,四下張望,見東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,只聞泉聲鳥語,查無人跡,確是個上好的練功所在,於是說道:「虧你想得出,咱們今晚就來練吧。」練那玉女心經的口訣法門,她早記熟在胸,於是傳了楊過幾句。

  當晚二更過後,師徒倆來到花蔭深處。靜夜之中,花香更是濃郁。二人各處花叢一邊,除去衣衫,修習起來。楊過的右臂穿過花叢,與小龍女右掌相抵,只要誰在練功時遇到難處,對方受到感應,立時能運功為助。

  兩人自此以夜作晝。晚上練功,白日在古墓中休息。那時正當盛暑,夜間用功更為清涼,如此兩月有餘,相安無事。那玉女心經共分九段行功,這一晚小龍女已練到第七段。

  這玉女心經中單數的行功是「陰進」,雙數行功是「陽退」,此時小龍女已練到第七段,而楊過也已練到第六段。當晚兩人隔著花叢,各自用功,全身熱氣蒸騰,將那花香一薰,更是芬芳馥郁,眼見月到中天,再過半個時辰,兩人六段與七段的行功就練成了。突然山後傳來腳步聲響,有兩個人一邊說話,一邊走近。

  楊過練的是「陽退」功夫,隨時可以休止,小龍女卻必須一氣呵成,中途微有頓挫,即生極大禍害,此時小龍女用功正到要緊關頭,對腳步聲和說話聲全然不聞,楊過聽得清楚,心中大為驚異,急忙將丹田之氣盡數逼出體外,吐納三次,止了練功,只聽那二人漸行漸近,語音好生熟悉,原來一個是他師父趙志敬,一個是尹志平。兩人聲音越說越響,竟是在互相爭辯。

  只聽趙志敬道:「尹師弟,此事你再抵賴也是無用。我稟告丘師伯,憑他去查究吧。」尹志平怒道:「你苦苦逼我,為了何來?難道我就不知?你不過想做第三代弟子的首座弟子,將來好做我教的掌門人。」趙志敬冷笑道:「你不守清規,犯了我教的大戒,怎能再做首座弟子?」尹志平道:「我犯了甚麼大戒?」趙志敬大聲喝道:「全真教第四條戒律,淫戒!」

  楊過隱身在花叢之中,偷眼外望,只見兩個道人相對而立,尹志平臉色鐵青,被月光一照,更是全無血色,沉著嗓子道:「甚麼淫戒?」說了這四個字,伸手按住劍柄。趙志敬道:「你自從見了活死人墓的那個小龍女,整日價魂不守舍,朝思暮想,你心中不知幾千百遍的想過,要將小龍女摟在懷中,溫存親熱。我教講究的是修心,你心中這麼想,難道不是犯了淫戒?」

  楊過對師父尊敬無比,視若天人,聽趙志敬這麼說,對眼前二人登時恨之切骨。他雖不大了然「溫存親熱」之意,但想來總是壞事。又聽尹志平顫聲道:「胡說八道,連我心中所思,你也知道了?」

  趙志敬冷笑道:「你心中所思,我自然不知,但你晚上說夢話,卻不許旁人聽見麼?你在紙上一遍又一遍的寫小龍女的名字,不許旁人瞧見麼?」尹志平被他一言中的,臉色蒼白,默然不語。趙志敬得意洋洋,從懷裏取出一張白紙,揚了一揚,道:「這是不是你的筆跡?咱們交給掌門馬師伯,你座師丘師伯認認去。」尹志平再也忍耐不住,刷的一聲,長劍出削,分心便刺。

  趙志敬身子一側,避開了這劍,將那白紙放在懷內,獰笑道:「你想殺我滅口麼?只怕沒這麼容易。」尹志平一言不發,疾刺三劍,但每一劍被他避開了。到第四劍上,叮的一聲,趙志敬也是長劍出手,雙劍相交,當下在花叢旁,月光下劇鬥起來。這兩人都是全真第三代的高弟,一個是丘處機的首徒,一個是王處一的首徒,武功原在伯仲之間。尹志平咬緊牙關狠命相撲,趙志敬卻在惡鬥之中不時夾著幾句譏嘲,意圖激怒對方,造成失誤。

  此時楊過已將全真派的劍法盡數學會,見二人酣鬥之際,進擊退守,所使的招術雖然變化多端,但每一招全在自己意料之中,心想姑姑所教的本事果然不錯。只見二人翻翻滾滾,拆了數十招,尹志平招招是進手招數,趙志敬不斷移動腳步,冷笑道:「我會的你全會,你會的我也全會,要想殺我,那你今生休想。」他守得隱凝無比,尹志平雖從四面八方進攻,每一招都被他擋了開去,再鬥一陣,眼見二人的腳步不住移向小龍女身邊,楊過大吃一驚,心道:「這兩名賊道,若是打到我姑姑身畔,那可糟啦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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