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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▼第七回 求師終南

  一行人回到桃花島上。郭靖在舟中潛運神功,傷勢早已痊愈了大半,在島上再修養了幾日,已與前時一般無異。夫婦倆說起那歐陽鋒十餘年不見,不但未見衰邁,武功猶勝往昔,不禁大為駭嘆。兩人又說到楊過的身世。郭靖上去一看,見他正與女兒郭芙在草叢中捉蟋蟀玩耍,當下將他叫進房來,詢問前事。

  原來楊過與母親秦南琴在江西長嶺下相依為命,捕蛇渡日,過了十多年。楊過漸漸長大,南琴將當日郭靖傳他的內功心法,轉授了兒子。他自幼聰明精乖,機變百出,到得七八歲時,捉蛇的本事已勝過了母親。他聽母親說起,世上有人能驅蛇為陣,心下好生羨慕,閒日無事,捉了幾條青蛇來玩弄馴養,久而久之,果然熟知蛇兒習性,口哨一吹,群蛇竟能依令列隊。須知白駝山驅蛇男子的牧蛇之法乃世代相傳,楊過卻自悟而得,授受雖然不同,其理卻是一般。後來南琴捕蛇時不慎為一條異蛇所噬,身上所帶的蛇藥解救不得,終於毒發而死。楊過無依無靠,一個人流落江湖,只是那隻小紅鳥卻始終相隨不離,那知這日撞到赤練仙子李莫愁,小紅鳥竟死在她的手中。

  黃蓉當初極愛這血鳥,聽楊過說到這裏,連聲可惜,對李莫愁惱恨不已。後來再問到武三通與歐陽鋒相鬥之時他在何處,又問與歐陽鋒是否相識,楊過不動聲色,反問歐陽鋒是誰。他搶個先著,要將此事遮掩得乾乾淨淨,那知黃蓉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伶機之人,他小小年紀,雖然臉上不露半點狡黠之色,但要瞞過黃蓉,卻是談何容易,他若說不識歐陽鋒,那也罷了,如此反問一句,卻引起了她的疑心。當下黃蓉不再詢問,只點點頭道:「好,你與武家兄弟他們出去玩罷。」

  她二人各逞心機,互鬥機謀,郭靖全然瞞在鼓裏,一點兒也不知內情,待楊過出去,說道:「蓉兒,我有一件心願,你想必知道,今日天幸遇到過兒,我的心願就可得償了。」要知當年郭靖的父親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義結兄弟,兩家妻室同時懷孕。二人相約,日後生下的若均為男兒,就結為兄弟,若均是女則結為金蘭姊妹,如是一男一女,則為夫婦。後來兩家生下的各為男兒,郭靖與楊過之父如約結為兄弟。但楊康認賊為父,兇終隙末,慘死於嘉興王鐵槍廟中(詳情見拙作「射鵰英雄傳」)。郭靖念及此事,常日耿耿於懷。此時這麼一說,黃蓉早知他的心意,搖頭道:「我不答應。」

  郭靖愕然道:「怎麼?」黃蓉道:「芙兒怎能許配這小子。」郭靖道:「他父雖然行步不好,但想念我郭家與楊家世代交好,只要咱倆好好教他,我瞧他相貌清秀,舉止伶俐,將來不愁不能出人頭地。」黃蓉道:「我就怕他聰明過份了。」郭靖道:「你不是聰明得緊麼,那有甚麼不好?」黃蓉笑道:「我卻偏喜歡你這傻哥哥呢。」郭靖一笑,道:「芙兒將來長大,未必與你一般,也喜歡傻小子。再說,如我這般傻瓜,天下只怕再也難找第二個。」黃蓉刮臉羞他道:「希罕麼?不害臊。」

  兩人說笑幾句,郭靖重提話題,說道:「我爹爹曾有遺命,楊鐵心叔父臨死之際也曾重託於我。若我不將過兒當作親兒一般相待,那裏對得起爹爹與楊叔父。」言下長嘆一聲,甚有憮然之意。黃蓉柔聲道:「好在兩個孩子都還小,此事也不必心急。將來過兒若是當真沒甚壞處,你愛怎麼就怎麼便了。」郭靖站起身來,向她一揖,正色道:「多謝娘子相允,鄙人感激不盡。」

  黃蓉正色道:「我可沒應允。我是說,要瞧那孩子將來有沒有出息。」郭靖一揖到地,還沒伸腰直立,聽她此言,不禁楞住了,隨即道:「楊康兄弟自幼在金國王府之中,這才學壞。過兒在這島上,決計壞不了,你放心好啦。」黃蓉一笑,轉過話頭,不再談論此事。

  且說楊過本在草叢中與郭芙捉蟋蟀玩耍。兩人初見面時略有嫌隙,但小孩性兒,過了幾日,大家自也忘了。他被郭靖叫去問了一番,回頭又來尋找郭芙,將走到花叢邊,但聽得笑語聲喧,原來武氏兄弟蹲在地下,也在翻石撥草捕捉蟋蟀。

  楊過走近身去,只見武敦儒手中拿著個小竹筒,郭芙手裏捧著一隻瓦盆。武修文翻開一塊石子,嗤的一響,一隻大蟋蟀跳了出來。武修文縱上一撲,按在手中,歡聲大叫。郭芙叫道:「給我,給我。」武修文拿起蟋蟀,道:「好吧,給你。」揭開瓦盆蓋,給她放在裏面只見這蟋蟀方頭健腿、巨頭粗腰,生得十分雄駿。武修文道:「這蟋蟀一定是無敵大將軍,楊哥哥,你這許多蟋蟀兒都打不過牠。」楊過不服,在自己的蟋蟀中挑出最兇猛的一頭來與之相鬥。那大蟋蟀巨口一咬,將楊過的那頭攔腰咬住,摔出盆外,隨即振翅而鳴,十分得意。郭芙樂得拍手歡叫:「我的打贏啦。」

  楊過道:「別得意,還有呢。」那知他連出三隻蟋蟀,盡數敗下陣來,第三隻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兩截。楊過臉上無光,道:「不玩啦!」轉身便走。忽聽得後面草叢中咕咕的叫了三聲,聲音極是奇特。武敦儒道:「又是一隻。」撥開草叢,突然向後一躍,驚道:「蛇,蛇!」楊過聽見「蛇」字,轉過身來,果見一條花紋班爛的毒蛇,昂頭吐舌,盤在草中。楊過自幼是捉蛇好手,那將牠放在心上,右手一伸,已拿住毒蛇的七寸,用力往石上一摔,登時摔死。

  只見那毒蛇所盤之地,有一隻黑越越的小蟋蟀,相貌奇醜,卻振翅發出咕咕之聲。郭芙笑道:「楊哥哥,你捉這小黑鬼啊。」楊過最不喜被人輕視,道:「好,捉就捉。」又是右手一揮,將那黑蟋蟀捉了過來,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。說也奇怪,那大蟋蟀見到小黑蟋蟀,竟有畏懼之意,一路向後退縮。郭芙與武氏兄弟大叫為牠加勁,小黑蟀昂頭闊步一躍而前,那大蟀不敢接戰,想躍出盆去,那知小黑蟀動作奇快,也是一躍,咬住大蟀的尾巴,用力一嚼,那大蟋蟀抖了幾抖,翻轉肚腹而死。

  原來蟋蟀之中有一種喜與毒蟲共居,與蜈蚣共居的稱為「蜈蚣蟀」,與毒蛇共居的稱為「蛇蟀」,因身上染有毒蟲氣息,非常蟀之所能敵。楊過所捉到的那頭,正是一頭蛇蟀。

  郭芙見自己的大蟋蟀死了,很不高興,轉念一想,道:「楊哥哥,你這小黑鬼給了我吧。」楊過道:「給你麼,本來沒甚麼大不了,但你為甚麼罵牠小黑鬼?」郭芙小嘴一撅道:「不給就不給,希罕嗎?」瓦盆一抖,將小黑蟀倒在地上,一腳踏死了。楊過又驚又怒,他心情最易激動,當下氣血上湧,滿臉脹得通紅,反手一掌,打了她個耳光。

  郭芙一楞,還沒決定哭是不哭,武修文罵道:「你這小子打人!」向楊過胸口就是一拳。他家學淵源,自小得母親親傳,武功已有相當根基,這一拳正中楊過前胸。楊過大怒,回手也是一拳,武修文身子一閃,卻沒打中。楊過追上撲擊,那知武敦儒伸腳在他腿上一鉤,楊過撲地倒了。武修文轉身一躍,騎在他的身上。兄弟倆牢牢按住,四個拳頭猛往他身上擊去。

  楊過雖比二人年長,但一來雙拳難敵四手,二來武氏兄弟練過上乘武功,楊過從母親學了一點內功吐納之術,習練未到火候,使用不出,那裏是二人對手,當下咬住牙關挨打。哼也不哼。武敦儒道:「你討饒就放你。」楊過罵道:「放屁!」武修文砰砰兩下,又打了他兩拳。郭芙在旁見武氏兄弟為他出氣,心下甚喜。

  武氏兄弟也甚機伶,知道若是打他頭臉,有了傷痕,待會被郭靖黃蓉看到,必受斥責,是以拳打足踢,都招呼在他身上。郭芙見打得厲害,有些害怕,但摸到自己臉頰熱辣辣的疼痛,又覺打得痛快,不禁叫道:「用力打他,打他!」武氏兄弟聽她這般呼叫,打得更加狠了。

  楊過伏在地下,耳中聽郭芙如此叫喚,心道:「你這丫頭這等狠惡,我楊過將來必報此仇。」但覺腰間、背上、臀部劇痛無比,漸漸抵受不住,須知武氏兄弟自幼練功,一拳打出,縱是大人也經受不起,若非楊過練過內功,早已昏暈。他咬牙強忍,眼前一片烏黑,雙手在地下亂抓亂爬,突然間左手觸到一件冰涼滑膩之物,心念一動,知是適才自己摔死的毒蛇,當下抓了起來,回手揮舞。

  武氏兄弟見到這花紋班斕的毒蛇,齊聲驚呼。楊過乘機一個翻身,站了起來,回手一拳,打得武敦儒鼻流鮮血,當即往後島急奔。武氏兄弟大怒,隨後追去。郭芙要看熱鬧,口中叫著:「捉住他,捉住他!」也跟在後面。楊過奔了一陣,一回頭,只見武敦儒滿臉鮮血,胸口衣襟上更是點點班班,模樣甚是狠惡。他知若被兩兄弟捉住,那一頓飽打必比適才更是厲害,當下奔向山崖,直往山上爬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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