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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二


  彭連虎等耳中聽得清清楚楚,只嚇得魂不附體,苦於穴道被點,動彈不得,但覺身上連連劇痛,已被周伯通刺了數刺。黃蓉道:「解藥在你手裏,你叫他們幹什麼,瞧他們敢不敢違抗?」周伯通大喜,側頭想了一想,從身上又推下許多泥垢,將解藥倒在裏面,搓成一顆顆小丸,交給丘處機道:「你押這四個臭賊到清虛觀去,幽禁十年。他們路上若是乖乖的,就給一丸我的靈丹妙藥,否則讓他們毒發,這叫做自作自受,不用慈悲!」丘處機躬身答應。黃蓉笑道:「老頑童,你這幾句倒說得入情入理,一年不見,你大有長進了啊!」

  周伯通甚是得意,將四人穴道解開了,說道:「你們到我清虛觀去,給我安安穩穩的住上十年,都是誠心改過,日後還可做個好人。倘若仍不學好,哼哼,我全真教的道士道姑都是殺人不眨眼、抽筋不皺眉的老手,你這四個臭賊可要小心了。」彭連虎等那敢多說,諾諾連聲。丘處機忍住了笑,向周伯通行禮作別,仗劍押著四人下山。

  黃蓉笑道:「老頑童,你幾時學會教訓別人了?前面的話倒還在理,到後來可越說越不成話啦。」周伯通仰天大笑,忽見左側高峰上白光一閃,顯是兵刃為日光所映,叫道:「咦,那是什麼?」靖蓉二人抬起頭來,閃光卻已不見,周伯通只怕黃蓉追問他裘千仞之事,說道:「我去瞧瞧。」健步如飛,搶上峰去。

  靖蓉二人都有滿腹言語要說,當下找了一個山洞,互訴別來之情。這一說直說到日落西山,意猶未盡。郭靖背囊中帶著乾糧,取出來分與黃蓉。她邊吃邊笑,說道:「歐陽鋒那老賊逼我教他九陰真經,你那篇經文本就寫得顛三倒四,我給他再胡亂一解,他信以為真,已苦練了幾個月。我說這上乘功夫要顛倒來練,他果真頭下腳上的練功,強自運氣叫周身脛脈逆行。這廝本領也真不小,已把陰維、陽維、陰蹻、陽蹻四脈練得順逆自如。若是他全身經脈都逆行起來,不知會怎生模樣?」說著格格而笑。

  郭靖也笑道:「怪不得我見他顛倒行路,這功夫可不易練。」黃蓉道:「你到華山來,想是要爭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了?」郭靖道:「蓉兒,你怎麼又來取笑?我是要向周大哥請教一個法子,怎生將學會的武功盡數忘卻。」當下將這些日來自己所思各節,一一說了。

  黃蓉側過頭想了一陣,道:「唉,忘了也好。咱倆武功越練越強,心中卻越來越不快活,反不如小時候什麼也不會,倒是無牽無掛,無憂無慮。」她那想到一個人紀大了,總是有許多煩惱,有許多愁苦,與武功高底,殊不相干。她又道:「聽那歐陽鋒說,明日是論劍之期,我爹爹定要上山,你既不想爭這第一,那麼咱們怎生想個法兒,助我爹爹獨冠群雄。」郭靖道:「蓉兒,非是我不聽你言語,但我想洪恩師為人,實勝過你爹爹。」

  黃蓉本來與他倚偎在一起,聽他說自己爹爹不好,一怒將他推開。郭靖呆了一呆,黃蓉忽然笑道:「嗯,洪恩師待咱倆原也不錯。這樣吧,咱倆誰也不幫,好不好?」郭靖道:「你爹爹與洪恩師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,若知咱倆暗中設法相助,反不喜歡。」黃蓉道:「好啊,我起心弄鬼,那就是奸惡小人了?」說著扳起了臉。郭靖道:「糟糕,我這蠢才,說錯話又得罪了你。」

  黃蓉噗哧一笑道:「以後我不知要生你多少氣呢。」郭靖不解,搔頭呆望著她。黃蓉道:「若是你當真不再拋了我,咱倆在一起的日子才長啦。我真想不出你會有多少傻話要說。」郭靖大喜,握住她雙手,連說:「我怎麼會?我怎麼會?」黃蓉道:「人家公主不要你,你自然只好要我這賤丫頭啦。」

  這一語引動了郭靖心事,想起母親慘死大漠,黯然不語。此時新月初上,銀光似水,照在兩人身上。黃蓉見他臉色有異,知道自己也說錯了話,忙岔開話題道:「靖哥哥,過去的事咱們誰也別提啦。我跟你在一起,心中喜歡得緊呢。我讓你親親我的臉,好不?」

  郭靖臉上一紅,竟不敢去親她。黃蓉嫣然一笑,自覺不好意思。便轉換話題道:「你說明日論劍,誰能得勝?」郭靖道:「那真難說得緊,不知一燈大師來不來?」黃蓉道:「他出家遁世,與人無爭,決不會來搶這個虛名兒。」郭靖點頭道:「我也這麼想,你爹爹、洪恩師、周大哥、裘千仞、歐陽鋒五人,個個有獨擅技藝。但不知洪恩師是否已全然康復?是否武功如昔?」說著蹙然有憂。黃蓉道:「按理說,原是老頑童武功最強,但若他不用九陰真經上的功夫,卻又不及另外四人了。」

  兩人談談說說,黃蓉漸感疲倦,倚在郭靖懷中睡著了。郭靖正也有矇矓之意,忽聽腳步聲響,兩個黑影一前一後的從崖後急奔而出。

  那二人衣襟帶風,奔跑得極是迅捷,看那身形步法,前一人是老頑童周伯通,後面追的竟是裘千仞。郭靖不知裘千仞用毒蛇威嚇取勝,不禁大奇,心想在西域時裘千仞被他逼得亡命而逃,怎麼現下卻反其道而行之?輕推了推黃蓉,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你瞧!」

  黃蓉抬起頭來,月光下只見周伯通東奔西竄,始終不敢站定身子,聽他叫道:「姓裘的老賊,我在這兒伏下捉蛇的幫手,你還不快逃!」裘千仞笑道:「你當我是三歲孩兒?」周伯通大叫:「郭兄弟,黃姑娘,快來助我。」郭靖待要躍出,黃蓉倚在他的懷裏,輕聲道:「別動!」

  周伯通轉了幾個圈子,不見靖蓉二人出來,叫道:「臭小子,鬼丫頭,再不出來,我可要罵你們十八代祖宗啦。」黃蓉站起身子,笑道:「我偏不出來,你有本事就罵。」周伯通見裘千仞雙手各握一條昂頭吐舌的毒蛇,神情極是可怖,嚇得腳都軟了,央求道:「黃姑娘快點出來吧,我罵自己周家的十八代祖宗如何?」

  裘千仞見靖蓉二人候在一旁,心中暗暗吃驚,尋思須得乘早溜走,否則這三人合力,自己可討不了好去。一到明天正午,那是單打獨鬥的爭雄賭勝,就不怕他們了,當下雙足一點,猛竄而前,舉起毒蛇,往周伯通臉上挨去。周伯通握袖一擋,向旁閃避,只覺頸中一陣冰涼,一個活東西從衣領中鑽到了背後,在衣服內亂蹦亂跳,又滑又膩。

  這一下他嚇得魂不附體,大叫:「死啦,死啦!」又不敢伸手到衣內去將毒蛇掏出來,只是狂奔亂躍,忽覺那蛇似乎在背心咬了一口,心想這番再也沒命了,雙腳一麻,委頓在地。靖蓉二人大驚,一齊飛步來救。

  裘千仞見他突然狼狽不堪,自覺詫異,正要尋路下山,猛見樹叢中走出一個黑影,冷冷的道:「裘老賊,今日你再也逃不走啦。」這人背向月光,面目無法看清,裘千仞心中一凜,喝道:「你是誰?」

  周伯通迷迷糊糊的縮在地下,只道正在走向陰曹地府,忽覺一人扶起他的身子,說道:「周老爺子,別怕,那不是蛇。」周伯通一楞,急忙站起,只覺背上冰涼之物又在亂跳,不禁尖聲狂呼:「又在咬我了,是蛇,是蛇!」那人道:「是金娃娃,不是蛇!」

  這時,靖蓉二人已看清那人容貌,卻是一燈大師座下漁樵耕讀四大弟子之一的漁人,只見他伸手到周伯通頸中,捉住金娃娃取了出來。原來他在華山上看到一對金娃娃,捉住了放在懷裏,一不小心,被一條逃到了樹上,無巧不巧,正好跌入了周伯通衣領之中。那金娃娃其實不會咬人,可是周伯通一心念著毒蛇,認定這冰涼滑膩之物在自己背心猛咬射毒,若是那漁人來遲了一步,只怕他要嚇得暈死過去了。

  周伯通睜開眼來,見那漁人,此時驚魂未定,只覺眼前之人曾經見過,卻想不起是誰,一回頭,猛見裘千仞不住倒退,一個黑影向他慢慢逼近。周伯通微一定神,只驚得魂飛魄散,這黑影不是旁人,正是當年大理國皇宮中的劉貴妃瑛姑。

  裘千仞本以為當今之世,只周伯通的武功高過自己,若用毒蛇將他驚走,次日比武,大有獨魁群雄之望,不料在這論劍前夕,瑛姑斗然出現。那日青龍灘畔,他曾見她發瘋蠻打,心想若被這瘋婆捉住,大敵環視在旁,定然性命不保,只聽她嘶啞著嗓子道:「還我兒子命來!」

  裘千仞一凜,暗想當年自己喬裝改扮,夜入皇宮傷她孩子,原意是要段皇爺耗費功力,那知他竟忍心不加救治,只是不知她怎又窺破了真相?當下強笑道:「瘋婆子,你纏著我幹麼?」瑛姑道:「還我兒子命來!」裘千仞道:「什麼兒子不兒子?你兒子喪命,與我有甚相干?」瑛姑道:「哼,那晚我沒瞧見你面貌,可記得你的笑聲。你再笑一下!笑啊,笑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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