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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九


  這一猜卻只猜對了一半。郭靖確是通悉了天罡北斗陣的精要,但那是自九陰真經中習得,並非全真諸子所授。他面對殺師大仇,卻沉住了氣堅守方位,雙足猶似用鐵釘在地下牢牢釘住,任憑黃藥師故意露出多大的破綻誘敵,他只是視而不見。黃藥師暗暗叫苦,心道:「傻小子不識進退!哼,拼著給蓉兒責怪,今日非傷你不能脫身。」

  他左掌劃了個圈子,待劃到胸前七寸之處,右掌在左掌上一搭,借著左掌這一劃之勁,力道大了一倍,正要向郭靖面門拍去,心念一動:「若是他仍舊獃獃的不肯讓開,這一掌勢必將他打成重傷。真要有什麼三長兩短,蓉兒這一生永遠要跟我過不去了。」郭靖見他借勁出掌,眼看這一下來勢非同小可,咬一咬牙,出一招「見龍在田」,要以降龍十八掌的功夫與他硬拼。他明知自己武功遠遠不及對方,硬碰硬的對掌有損無益,但這一招若不強接,自己閃身避開,他必佔住北極星位,那時再要除他可就千難萬難了。

  這一招出去,實是捏著一把汗,那知黃藥師掌出尺許,突然收回,叫道:「傻小子,快讓開,你為什麼跟我過不去?」郭靖弓背挺劍,凝神相望,防他有什麼詭計,卻不答話。這時全真諸子已整理了陣勢,遠遠的圍在黃藥師身後,俟機而上。黃藥師又問:「蓉兒呢?他在那裏?」郭靖仍是不答,臉色陰沉,眼中噴出怒火。黃藥師見了他臉色,疑心大起,只怕女兒有甚不測,喝道:「你把她怎樣了?快說!」郭靖牙齒咬得更緊,持劍的手微微發抖。

  黃藥師凝目相視,郭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光,見他神色大異,心中更是驚疑,叫道:「你的手幹麼發抖?你為什麼不說話?」郭靖想起桃花島上諸位師父慘死的情狀,悲憤交迸,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打顫。

  黃藥師見他始終不言不語,愈想愈怕,只道女兒與他因華箏公主之事起了爭鬧,被他害死,雙足一點,和身直撲過去。他這一縱身,丘處機長劍揮動,天罡北斗陣同時發難,王處一、郝大通兩人一劍一掌,左右攻上。郭靖掌卸來勢,短劍如電而出,還擊一招。黃藥師卻不閃避,反手逕拿他手腕奪劍。這一拿雖然狠辣無比,但王處一長劍已抵後心,教他不得不挺腰躲過,就此一讓,奪劍的一手差了四寸,郭靖已乘機迴劍剁刺。

  這一番惡鬥,比適才更是激烈數倍。須知全真諸子初時固欲殺黃藥師而甘心,好為周伯通與譚處端報仇,黃藥師卻明知其中生了誤會。只是他生性傲慢,又自恃長輩身份,不屑先行多言解釋,滿擬先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,認敗服輸,再說明真相,重重的教訓他們一頓。是以動武之際,他手下處處留情。否則馬鈺、丘處機等縱然無礙,孫不二、尹志平那裏還有命在?那知郭靖突然出現,不但不出手助拳,反而捨死相拚,心想他如不是害死了黃蓉,何必如此懼怕自己。

  這時黃藥師再不容情,一意要抓住郭靖問個明白,若是當真如己所料,雖將他碎屍萬段,亦不足洩心中之憤。但此際郭靖佔了北極星位,尹志平雖在煙雨樓上尚未爬下,雙方優劣之勢已然倒轉。天罡北斗陣法滾滾推動,攻勢綿綿而上。黃藥師連搶數次,始終不能將郭靖逼開,心中焦躁起來,每當用強猛衝,全真諸子必及時救援,欲待回身下殺手先破陣法,郭靖卻又穩恃樞紐,居中策應。四五十招下來,黃藥師已被逼得難以施展,北斗陣越縮越小,合圍之勢已成,桃花島主縱然有通天徹地之能,亦已難脫厄運。

  鬥到分際,馬鈺長劍一指,叫道:「且住!」全真諸子各自收勢,牢牢守住方位。馬鈺說道:「黃島主,你是當代武學宗主,後輩小子,豈敢妄自得罪?今日我們恃著人多,佔了形勢,我周師叔、譚師弟的血債如何了斷,請你說一句吧!」黃藥師冷笑一聲,說道:「有什麼說的?爽爽快快的將黃老邪殺了。以成全真派之名,豈不美哉?看招!」身不動,臂不抬,右掌已向馬鈺面門劈去。

  馬鈺一驚閃身,但黃藥師這一掌發出前毫無先兆,發出後幻不可測,虛虛實實,原是落英掌法中的救命絕招,他精研十年,本擬二次華山論劍時用以爭勝奪魁,群毆之際使用不上,獨對獨的相鬥,丹陽子功力再深,如何能是對手?馬鈺不避倒也罷了,這向右一閃,剛好撞上他的後著,暗叫一聲:「不好!」待要伸手相格,敵掌已抵住胸口,只要他勁力一發,心肺全被震傷。全真諸子一齊大驚,劍掌齊上,但那裏還來得及?眼見馬鈺立時要命喪當場,那知黃藥師哈哈一笑,撤掌回臂,說道:「我如此破了陣法,諒你們輸了也不心服。黃老邪死則死耳,豈能讓天下英雄笑話?好道士,一齊上吧!」

  劉處玄「哼」了一聲,揮拳便上,王處一長劍緊跟遞出,天罡北斗陣又已發動。這時打的是第十七路陣法,王處一之後該由馬鈺攻上。

  但王處一疾刺一劍讓出空檔,馬鈺不向前攻,反而後躍兩步,叫道:「且慢!」眾人又各住手。馬鈺道:「黃島主,多承你手下容情。」黃藥師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馬鈺道:「按理說,此時晚輩命已不在,先師遺下的這個陣法,已然被你破了,咱們若知好歹,該當垂手服輸,聽憑處置。只是師門深仇,不敢不報,了結此事之後,晚輩自當刎頸以謝島主。」黃藥師臉色慘然,揮手道:「多說無益,動手吧。世上恩仇之際,原本難明。」

  郭靖心想:「馬道長等與他動手,是為了要報師叔師弟之仇。其實周大哥好端端的活著,譚道長之死也與黃島主無涉。但若我出言解釋明白,全真諸子退出戰團,單憑大師父和我二人,那裏還是他的敵手?別說師仇報不成,連自己的性命也是難保。」轉念一想:「我若隱瞞此事,豈非成了卑鄙小人?眾位師父日常言道:頭可斷,義不可失。」於是朗聲說道:「馬道長,你們的周師叔並沒有死,譚道長是歐陽鋒害死的。」

  丘處機奇道:「你說什麼?」郭靖於是將那日自己在密室養傷,親眼見到裘千里造謠、歐陽鋒誣陷等情說了一遍。全真諸子聽得將信將疑,丘處機喝道:「你這話可真?」郭靖指著黃藥師道:「弟子恨不得生啖這老賊之肉,豈肯助他?只是實情如此,弟子不得不言。」黃藥師聽他居然替自己分辯,也是大出意料之外,說道:「你幹麼如此恨我?蓉兒呢?」柯鎮惡接口道:「你自己做的事難道還不明白?靖兒,咱們就算打不贏,也和這老賊拚了。」說著舉起鐵杖,著地橫掃。

  郭靖聽了師父之言,知他已原諒了自己,心中感到一陣喜慰,隨即眼淚流了下來,叫道:「大師父,二師父他們死得好慘!」黃藥師一伸手抓住柯鎮惡鐵杖的杖頭,問郭靖道:「你說什麼?朱聰、韓寶駒他們好好在我島上作客,怎會死了?」柯鎮惡用力一奪,那鐵杖紋絲不動。黃藥師又道:「你目無尊長,跟我胡說八道,動手動腳,是為了朱聰他們麼?」郭靖眼中如要出血,叫道:「你親手將我五位師父害了,還要假作不知?」提起短劍,當胸直刺。

  黃藥師將鐵杖一甩,噹的一聲,杖劍相交,火花四濺,那短劍鋒銳無倫,鐵杖上被砍了一條缺口。黃藥師又道:「是誰見來?」郭靖道:「五位師父是我親手埋葬,難道還冤了你不成了?」黃藥師冷笑道:「冤了又怎樣?黃老邪一生被人瞧錯了,殺幾個人難道還會賴帳?不錯,你師父通統是我殺的!」卻聽一個女子聲音叫道:「不,爹爹,不是你殺的,你千萬別攬在自己身上。」眾人轉頭一看,只見說這話的正是黃蓉。眾人全神酣鬥,竟未當心她何時到來。

  郭靖乍見黃蓉,呆了一呆,心中不知是喜是愁。黃藥師見女兒無恙,痛恨郭靖之心全消,哈哈大笑,說道:「好孩子,過來,讓爹疼你。」這幾日來黃蓉受盡了熬煎,到此時才聽到一句親切之言,飛奔過去,投入父親懷中,哭道:「爹,這傻小子冤枉你,他……他還欺侮我。」黃藥師摟著女兒笑道:「黃老邪獨來獨往,數十年前,無知世人早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頭上,再加幾樁,又豈嫌多了?江南五怪是你梅師姊的大仇,當真是我親手殺了。」黃蓉急道:「不,不,不是你,我知道不是你。」黃藥師微微一笑,道:「傻小子這麼大膽,竟敢欺侮我的好孩子,你瞧爹收拾他。」

  一言甫畢,突然回手一掌,快似電閃,當真來無形、去無蹤。郭靖正自琢磨他父女倆的對答,突然拍的一聲,左頰熱辣辣的吃了一記耳光,待要伸手擋架,黃藥師的手掌早已回到了黃蓉頭上,輕輕撫摸她的秀髮。這一掌打得聲音甚響,勁力卻弱,郭靖撫著面頰,茫然失措,不知上前動手,還是怎地。

  柯鎮惡聽到郭靖被打之聲,只怕黃藥師已下毒手,急問:「靖兒,你怎麼?」郭靖道:「沒事。」柯鎮惡道:「別聽妖人妖女一搭一檔的假撇清,我雖沒有眼珠,但你四師父親口說道,目睹這老賊害死你二師父,逼死你七……」郭靖不等他說完,雙掌一錯,猛向黃藥師撲去。柯鎮惡鐵杖揮動,同時摟頭蓋到。黃藥師放下女兒,閃開郭靖手掌,搶步來奪鐵杖,這次柯鎮惡有了防備,卻沒被他奪著。剎時之間,一師一徒已與黃藥師鬥得難解難分。

  郭靖雖屢逢奇人,學得不少神妙武功,但與這位武學大宗師的桃花島主相較,究竟相去甚遠,縱有柯鎮惡相助,亦是無濟於事,只拆了二三十招,已被逼得難施手腳。丘處機心道:「全真派危急時他師徒出手相助,眼下二人落敗,我們豈可坐視?且不管周師叔生死如何,先打服了黃老邪再作分曉。」長劍一指,叫道:「柯大俠退回原陣!」此時尹志平已從煙雨樓上爬下,雖被摔得臉青鼻腫,卻無大傷,奔到柯鎮惡身後仗劍守護。天罡北斗陣綿綿發動,將黃藥師父女圍在垓心。

  黃藥師大是惱怒,心想:「先前誤會,攻我尚有話說,眼下這群雜毛仍是恃眾欺寡,黃老邪當真害怕殺人嗎?」身形一閃,直撲柯鎮惡左側。黃蓉見父親臉露殺氣,知他下手再不容情,心中一寒,卻見王處一、馬鈺已擋開父親掌勢,柯鎮惡的鐵杖卻惡狠狠的向自己肩頭壓下,口中還罵道:「十惡不赦的小賤人,鬼妖女!」黃蓉從來不肯吃半點小虧,聽他破口亂罵,怒從心起,叫道:「老匹夫,你有膽子再罵我一句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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