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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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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七十回 煙雨風雲 他自幼聽六位師父講述當年與丘處機爭勝的情景,眾師雖未言明此事前因後果,但當日醉仙樓頭銅缸賽酒比武諸般豪事,朱聰、韓寶駒、韓小瑩等都是津津樂道。南來後他得悉自己的身世,更知這酒樓與自己一生有莫大關連,是以一進城門,即問醉仙樓所在。 那酒樓是在南湖之畔,郭靖來到樓前,抬頭一望,依稀是韓小瑩口中所說的模樣。這酒樓在自己腦中已深深印了十多年,這時才親眼目睹,但見飛簷華棟,果然好一座酒樓。店中直立著一塊大木牌,寫著「太白遺風」四字,樓頭蘇東坡所題的「醉仙樓」三個金字,擦洗得黃澄澄地閃閃生光。郭靖心跳加劇,三腳兩步搶上樓去。一個酒保迎上來道:「客官請在樓下用酒,今日樓上有人包下了。」郭靖正待答話,忽聽有人叫道:「靖兒,你來了!」郭靖一抬頭,只見一位道長箕踞而飲,正是長春子丘處機。 郭靖搶上前去,拜在地上,只叫了一句:「丘道長!」聲音已有些哽咽。丘處機伸手扶起,說道:「你六位師父都到了麼?我已給他們定下了酒席。」說著右手一擺。郭靖見酒樓上開了九桌檯面,除丘處機一桌佈滿了杯筷之外,其餘八桌上每一桌都只放著一雙筷子、一隻酒杯。丘處機道:「十八年前,我在這酒樓上和你七位師父初會,他們的陣仗就這麼安排。這一桌素席是焦木大師的,只可惜他老人家與你五師父兩位,今日不能重聚了。」言下甚有憮然之意。 郭靖轉過頭去,不敢向他直視。丘處機並未知覺,又道:「當日我們賭酒的銅缸,今兒我又去廟裏端來了,待會等你師父們到來,咱們再好好喝上一缸。」郭靖一轉頭,只見屏風旁果然放著一口大銅缸,這時再也忍耐不住,眼淚不禁奪眶而出。丘處機道:「江南七怪果真是響噹噹的人物!想當初只憑丘處機幾句言語,七怪就間關萬里,在大漠中苦耗十餘年,將你撫養成人。」 這口銅缸因年深日久,缸外都起了黑黝黝的銅綠,但缸內卻已被他洗擦乾淨,盛滿了佳釀,酒香陣陣送來。郭靖向那銅缸獃望半晌,再瞧著那八桌空席,心想:「除了大師父之外,再也沒人能來享用酒席了,只要我能眼見七位恩師再好端端的在這裏喝酒談笑,盡一日之歡,就是我立刻死了,也是甘願。」 只聽丘處機又道:「當初兩家約定,今年三月廿四,你與楊康在這兒比武決勝。我欽服你七位師父雲天高義,一起始就盼你能得勝,好教江南七怪名揚天下,加之我東西飄遊,只顧鋤釬殺賊,實是不曾在楊康身上化多少心血,沒讓他武功學好,那也罷了,最不該未能將他陶冶教誨,成為一條光明磊落的好漢子,實是愧對你的楊鐵心楊叔父了。現下想來,好生後悔。」 郭靖待要述說楊康行止不端,已在湘西身故之事,但說來話長,一時不知從何講起。丘處機又道:「人生當世,文才武功都是末節,最要緊的是忠義二字。就算那楊康武藝勝你百倍,論到人品,醉仙樓的比武還是你師父們勝了。嘿嘿,我丘處機是輸得心服口服啊。」說著哈哈大笑,突見郭靖淚如雨下,奇道:「咦,幹麼這生傷心?」 郭靖搶上一步,拜伏在地,哭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五位恩師都已不在人世了。」丘處機大吃一驚,喝問:「什麼?」郭靖哭道:「除了大師父,其餘五位都……都不在了。」 這兩句話把丘處機聽得如焦雷轟頂,半晌做聲不得。他只道指顧之間,就可與舊友重逢,那知驀地裏禍生不測。他是個至性至情之人,與江南七怪雖然聚會之時甚暫,但十八年來肝膽相照,早已把他們當作生死之交,這時驚聞惡耗,心中傷痛之極,大踏步走到欄干之旁,望著茫茫湖水,仰天長嘯,七怪的身形面貌,一個個在腦海中一晃而過。他轉身捧起銅缸,高聲叫道:「故人已逝,要你這勞什子作甚?」雙臂運勁,猛力往外摔去。那銅缸轉得呼呼風響,撲通一聲,水花高濺,跌入了湖中。 他一回頭緊緊抓住郭靖手臂,問道:「怎麼死的?快說!」郭靖正要答話,突然眼角處瞥見一人悄沒聲的從樓頭上來,一身青衣,神情瀟灑,正是桃花島主黃藥師。 郭靖眼睛一花,還道看錯了人,凝神定睛,卻不是黃藥師是誰?黃藥師見他在此,也是一怔,突覺勁風撲面,郭靖一招「亢龍有悔」,隔桌衝擊而來。這一掌他當真是使盡了平生之力,聲勢猛惡驚人,黃藥師身子微側,左手推出,將他掌勢卸在一旁,只聽得喀喇一響,郭靖收勢不住,連人帶掌,穿過板壁,向樓下直墮下去。也是醉仙樓合當遭劫,他這一摔正好跌在碗盞架上,乒乓乒乓一陣響聲過去,碗兒、碟兒、盤兒、杯兒不知打碎了幾千百隻。 這日午間,酒樓的老掌櫃聽得丘處機吩咐如此開席,又見他托了大銅缸上樓,想起十八年前之事,心中早就惴惴不安,這時只聽得一片磁器亂響,不由得連珠價的叫苦,顛三倒四的念道:「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,玉皇大帝,城隍老爺……」 郭靖只怕碗碟碎片傷了自己,不敢用手去按,腰背用勁,一躍而起,立時又搶上樓來。只見灰影閃動,接著青影一晃,丘處機與黃藥師先後從窗口躍向樓下。郭靖心想:「這老賊武功在我之上,空手須傷他不得。」從身上拔出三般武器,口中橫咬丘處機所贈的短劍,右手執著成吉思汗所賜的金刀,左手挺起父親遺下的短戟,心道:「拼著挨那老賊一拳一腳,好歹也要在他身上刺兩個透明窟窿。」奔到窗口,向外一躍。 這時行人熙熙攘攘,正熱鬧間,聽見酒樓上有人跳下,都擁來觀看,突見窗口又有一人凌空躍下,手上兵刃白光閃閃,發一聲喊,互相推擠,早跌倒了數人。郭靖在人叢中望不見黃丘二人,忙取下口中短劍,向身旁一個老者問道:「樓上跳下來的兩人那裏去了?」那老者大吃一驚,只叫:「好漢饒命,不關老漢的事。」郭靖連問數聲,只把那老漢嚇得大叫「救命」。原來郭靖久居蒙古,說話都是北音,此時情急之下,口音更粗,那老漢一個字都沒聽懂。郭靖左臂輕輕將他推開,闖出人叢,丘黃二人卻已影蹤不見。他重又奔上酒樓,四下瞭望,但見一葉扁舟,載著丘黃二人,正在向湖心土洲上的煙雨樓划去。黃藥師坐在船艙,丘處機則坐在船尾盪槳。 郭靖見此情景,不由得一怔,心道:「二人必是到煙雨樓去拼個你死我活,丘道長縱然神勇,那能敵此老賊?」當下急奔下樓,搶了一艘小船,舉槳隨後跟去。 眼見大仇在前,再也難以寧定,豈知水上之事,實是性急不得,一時用力大了,拍的一聲,木槳齊柄折斷。郭靖又急又怒,搶起一塊船板,當槳來划,這時想快反慢,離丘黃二人的船愈來愈遠。好容易將船撥弄到岸邊,二人早已不見。郭靖自言自語:「得沉住了氣,莫大仇未報,先送了性命。」深深吐納三下。凝神側耳,果聽得樓後隱隱有金刃劈風之聲,夾著一陣陣吆喝呼應,卻是不止丘黃二人。 郭靖四下一看,摸清了週遭情勢,躡足走進煙雨樓去。樓下並無人影,他隨即奔上樓梯,只見窗口一人憑欄而觀,口中尚在嚼物,嗒嗒有聲,正是洪七公。郭靖搶上去叫聲:「師父!」洪七公臉色鄭重,向窗下一指,舉起手中半隻熟羊腿來咬了一口。郭靖奔到窗邊,只見樓後空地上劍光耀眼,八九個人正把黃藥師圍在垓心。他一眼之下見敵寡己眾,心上稍稍一寬,但到第二眼看清了接戰眾人面目,卻又不覺一驚。 只見大師父柯鎮惡揮動鐵杖,與一個青年道士靠背而立,心道:「怎麼大師父也在此處?」再定睛一看,那青年道士原來是丘處機的弟子尹志平,他手挺長劍,護定柯鎮惡的後心,卻不向黃藥師進攻,此外尚有六個道人,那就是馬鈺、丘處機等全真六子了。 郭靖看了片刻,已瞧出全真派仍是排了天罡北斗陣合戰,只是長真子譚處端已死,「天璇」之位就由柯鎮惡接充。想是他武功較遜,所以再由尹志平守護背後,好讓他心不旁鶩。全真六子各舞長劍,進退散合,圍著黃藥師打得極是激烈。那日牛家村惡鬥,全真七子中只有二人出劍,餘人俱是赤掌相搏,戰況已兇險萬狀,此時七柄長劍再加一根鐵杖,更是猛惡驚人。黃藥師卻仍是空手,在劍光縫中飄忽來去,似乎已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,卻無還手之力,數十招中只是避讓劍鋒,竟未還過一拳一腳。郭靖心中暗喜:「任你神通廣大,今日也叫你難逃公道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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